潘金莲写信会自称小女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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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小刚的《我不是潘金莲》正在上映,朋友圈一水儿的叫好声,不过我还没看,也不知好不好,但是刘震云还是很喜欢的,当时《一句顶一万句》看完就到处安利,好朋友更喜欢他的《故乡天下黄花》。《我不是潘金莲》比那些小说都往后,至今没看,估计风格差不离,看了应该也会喜欢。

今天想说道说道的是冯小刚的公开信,微博上被骂疯了。曾经一个战壕夸赞过此电影的一面恨不得跺脚:这冯导咋又作。另一面还是得说:电影好,可别介因言废事,不去看这部百年一遇的好电影。作为一个古文号,就不掺合电影好坏了。只是想说说,为何大家都认同王思聪那句“阴阳怪气”的评价。除了冯导之前挤占同期其它电影排片的黑历史、一个老炮儿左一个小女子右一个小女子不论,个人认为冯导在模拟潘金莲语气上出了问题。

潘金莲是怎样的人呢?一言难说。但总归来说,在她喜欢的男人面前或者她认为需要尊重的人面前,也是会作伏小状的,奴家、奴也是会挂在嘴边。多半时候,她还是会说“我”、“俺们”,以我的记忆来看,自称小女子这样的事情,潘金莲不做。毕竟她出场时已经时二十六岁的妇人,一口一个小女子也不是她的风格。搜索一下古文典籍,小女子这样的自称在清代以前文献根本不普遍。大家惯常用语仍然是:奴、我。小女子这个称呼应该是与小生、小人并列的。同样是《金瓶梅》,你看武松对着官府里的大人时,都是“小人”如何,从来没有自称“我”。换一个场景,与武大、潘金莲相对时,便都是“我”如何了。

再来说潘金莲的性格,在武松惹急了她之后,她口述过如下名言,没有直接骂武松,指着武大骂:

你这个混账东西,有甚言语在别人处说来,欺负老娘!我是个不戴头巾的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也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人面上行的人。不是那腲脓血搠不出来鳖老婆。自从嫁了武大,真个蝼蚁不敢入屋里来,有甚么篱笆不牢,犬儿钻得入来!你休胡言乱语!一句句都要下落。丢下块砖儿,一个个也要着地!

听完这段话,武松是笑道:若得嫂嫂这般做主,最好。只要心口相应,却不应心头不似口头。既然如此,我武松都记得扫扫说的话了。请过此杯。

如若是那今天的小言,这一骂一笑也算一种高级别的调情了。当然潘金莲拨了那杯子,根本没接武松的话与酒。

再去看潘金莲和西门庆相处的细节,前面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潘金莲还是喜欢对着西门庆自称奴的。但是也会带着泼辣的嘲讽,越往后“老娘”这样看似粗野的称呼便越多,“奴”这种现代人看上去古典、温婉的越来越少。反倒是李瓶儿,从一而终,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奴”,并没有变化。可见称呼的重要性。

那么奴这个称呼从何而来呢?《辞源》里援引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妇人称奴条: “妇人自称奴,盖始于宋时,尝见《猗觉寮杂记》云,男曰奴,女曰妇。故耕当问奴,织当问婢。今则奴为妇人之美称,贵近之家,其女其妇则又自称曰奴。是宋时妇女以奴为美称。宋季二王航海,杨太后垂帘, 对群臣犹自称奴,此其证矣。”予案: 六朝人多自称侬。苏东坡诗“他年一舸鸱夷吾,应记侬家旧姓西”,侬家犹奴家也, 奴即侬之转声也。《唐诗记事》载昭宗菩萨蛮词“何处是英雄,迎奴归故宫”,则天子亦以此自称矣。或云: “安得有英雄,迎归大内中”,盖后人嫌其俚改之。

大概意思就是宋朝是女人开始自称奴,早些时候男人女人都这样自称,后来便成了女人的美称。连太后都可以这样对着群臣称呼自己。

至于“我”这个称呼呢,那就更早了,大家都会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那么古人怎么用“小女子”呢?白居易写过一篇《重伤小女子》,是一篇哀悼诗,讲她女儿的:学人言语凭床行,嫩似花房脆似琼。才知恩爱迎三岁,未辨东西过一生。汝异下殇应杀礼,吾非上圣讵忘情。伤心自叹鸠巢拙,长堕春雏养不成。最开始估计是父母这样称呼自己女儿的“小女、小女子”。口语中应该也挺早这样谦称自己。但从书面记载,晚清时候会更多一些,戏曲里也多一些,所以最开始一直以为《思凡》里便是小女子年方二八,后来发现不是,而是“小尼姑年方二八”。不过呢,从自称的规律来看,“小女子”“小子”“小生”“小儿”“小孩儿”“小人”因着带“小”,都是谦恭到泥土里的称呼,与“小门小户”都是相对的。

“奴”与“小人”的进化估计差不多,从罪人及罪人子女的意思变成一种谦称是一个过程,最开始也是男女混用。后来变成女性的一种自称、美称。怀疑这与佛教脱离不了关系。毕竟那时候佛经翻译中有很多是音译的,“奴”在这个过程中首先变得地位不那么低,毕竟毗湿奴里也有奴,奴这个音在梵语里应该不是差词。在这个过程中,女性的名字中“奴”这个字用得也多了起来,当然也有可能是贱名好养活,总之你看到开始有人叫这个名了。之前推过一篇那些永远无法归汉的大宋帝姬,《宋俘传》里记载了很多名字,叫奴的有:萧金奴、任金奴、王三宝奴、狄金奴、邵元奴、辛香奴、谢三奴等等。有人宋代多是娼妓用此名,不过这里面的名字多是与官家有关的宋王朝有头脸的女人。让人唏嘘的是,他们最终的命运的确如同娼妓,从家乡被掳走,去到北地苦寒之地,沦落到外族人的娼院中。

扯回潘金莲。很多时候她骂人特别巧,粗俗里有幽默感。当然你不要当被骂的那个。看冯导给王健林这封信里的语气,自比潘金莲,便先伏了低。可是潘金莲若伏低时,一般不会这样阴阳怪气的,因为她毕竟真的是个小女子,只能被人践踏,有大宗家产的李瓶儿同样如此,嫁妆拉了四五日,人却被冷落了三四天,越想越难过,扯一根绳子,便要上吊,被救下来,却还让西门庆鞭子相威胁,脱光了衣服抽几鞭子。一口一个奴家的逢迎。即使她一直温婉的性儿,却还是摆脱不了悲剧的命运,最后骨瘦柴一般死去。而潘金莲在漫长地等待西门庆迎娶她时亦是如此,卜一个相思卦,神不守舍。动不动也是脱光了衣服打骂,如那看人眼色的小狗,知道西门庆不能惹时,她也是不敢作声的。

骂人粗豪,却还是懂得曲、识得字的。所以书里有好几处她写柬帖的场景。第一处是写给西门庆,迎娶孟玉楼,与潘金莲新鲜感一过,已经略抛下她。她只好一面等待一面托人带信,在“每日门儿倚遍、眼儿望穿”永夜盼西门庆的情况下,见到小厮玳安,听闻他迎娶孟玉楼之事后,她是不听便罢,听了由不得那里眼中泪珠儿顺着香腮流将下来。是止不住纷纷落下泪来。最后写信,是一幅花笺,须臾写了一首《寄生草》:

将奴这知心话,付花笺寄与他。想当初结下青丝发,门儿倚遍帘儿下,受了些没打农的担惊怕。你今果是负了奴心,不来还我香罗帕。

写就,叠成一个方胜儿,封停当交给玳安。作为一个惯弄风月,识文断字的女人,潘金莲送给西门庆的生日礼物里有一根并头莲瓣簪儿,簪儿上钑着五言四句诗一首,云:“奴有并头莲,赠与君关髻。凡事同头上,切勿轻相弃。”

又到西门庆一个生日,因着刚刚梳笼了李桂姐儿,留恋烟花不想回家。吴月娘使着玳安牵马去接西门庆,潘金莲也暗暗修了一柬帖。这个柬帖是回纹边锦笺,上面写着一首词《落梅风》:

黄昏想,白日思,盼杀人多情不至。因他为他憔悴死,可怜也绣衾独自。灯将残,人睡也,空留得半窗明月。孤眠心硬浑似铁,这凄凉怎捱今夜。 落款是爱妾潘六儿拜。这封信被李桂姐撕了个稀巴烂。

有意思的是潘金莲后来与陈经济暗度陈仓,鸿雁往返时,写的第一首也是寄生草。不过作者已经潦草很多,不是什么花笺,也不是回纹边锦笺,只说纸上写一首词。不过呢随身附的物品倒是很多,一个玉色纱挑线香袋儿,里面装着安息、排草、玫瑰花瓣儿并一缕头发,又着些松柏儿,一面挑着松柏长青,一面是人如花面。最后都包在自己一方银丝汗巾儿里。后来潘金莲与陈经济还写过几次柬帖,都是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

总之呢,潘金莲的信虽然缠绵,都还是中心思想明确,要么张致着使坏,要么就顺从,也会卖弄,在楼上和孟玉楼看灯,一会儿喊着这个姐姐看玉绣球灯,一来一往,滚上滚下,且倒是好看。一会儿又喊二姐姐来看,门架子上挑着的大鱼灯,下面又有写鱼鳖虾蟹跟着它,倒好耍子。一会儿又喊孟玉楼:你看这首例,这个婆儿灯,那老儿灯。正说着,一阵风吹过来,把婆子灯下半截割了一个大窟窿,她看见笑得不得了。可以是作秀,也可能是真开心。只是也可能是这一大家子的隐喻。但是潘金莲出口的话还都是好看的,直来直去的,不会是拐弯抹角的。在这点上说,冯导模拟的真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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