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如此猖狂
2011年的一日下午,上海警方前往汕尾某村抓捕毒贩,忽然被当地盯梢的摩托车马仔团团围住。
马仔像早已准备好一样,个个手里拿着棍棒、砍刀,摩拳擦掌,犹如一群饿狼围住即将到手的猎物,随时准备撕咬。
此时,道路两边的民房上也有人投下石块,一阵疾风骤雹,把警车砸的坑坑洼洼。
突遇如此刁悍的民风,身经百战的一线民警们也是惊恐不已。
而此刻掌控整个场面的主角——本村村支书,也正站在车队后面,像黑社会大佬一样,杀气腾腾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危急之下,认识村支书,协助抓捕的一名当地带队公安副局长,只好说软话,“书记,我们今天进村就抓这一个人,请他们让条路出来行不?”
村支书沉吟片刻,随即使个眼色,屋顶掷石立停,摩托车手向两边让出一条道路,民警们这才安全离开。
也许大家猜到,这个村子正是2013年底被打掉的臭名昭著的亚洲制毒第一村——博社村,而这名村支书,正是缔造这一地下王国,被称为“冰毒教父”的蔡东家。
随着最近扫毒大剧《破冰行动》的热播,这一真实桥段也被生动地搬上荧幕。
首集中,一个大雨之夜,缉毒民警李飞、宋阳等人前往塔寨村抓捕毒犯林胜文,当地村民发现后立刻纠集一团,个个持刀抡棒,气焰嚣张地把他们追围在祠堂门口。
正在对峙的紧急关头,村支书林耀东一脸阴鸷地来到现场,害怕事态闹大,暴露全村制毒犯罪事实的他,只好让警方把林胜文暂时带走,再做处置。
02
无感犯罪
谈起拍摄《破冰行动》的初衷,导演傅东育首先提出一个深刻的问题:
“从我一开始接触这个项目,我就没认为它是一个禁毒片,我觉得它探讨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在这个2万人的村子里面,制毒了三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没有人举报,为什么大家都知道,心知肚明地知道这是在制毒,却没有人有犯罪感?”
紧接着,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就是祠堂信仰。
追根溯源,宗庙制度在上古时代的周朝就产生了,但建宗庙、修家谱这等事只为君主专有,连士大夫都没这个资格,老百姓就更不敢了。
到汉朝独尊儒术,儒家思想上升为国家意识形态。然而,从汉武帝到北宋的一千多年间,儒家伦理纲常的主要载体还是停留在书籍和长辈口头传述,离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很远。
及至南宋,宗庙制度才正式“飞入寻常百姓家”,这里头的功勋人物,就是大名鼎鼎的朱熹。
朱熹主使推动了三件事,一是不管是老百姓还是官员,各家族都要按规矩修祠堂、修家谱;二是各个家族每年至少四次按规定日期祭祖;三是每次祭祖的着装都要遵循血缘远近按五服确定。
朱熹的这三项创新,使儒家思想彻底渗透到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当中,根深蒂固。
祠堂也作为供奉祖先和祭祀的场所,及宗亲汇聚的地方,得以大兴建造,成为伦理道德的物理载体。
新中国成立以来,宗族一直是被打压的对象,“土改”“人民公社”对宗族有着强烈的瓦解作用。
而正是海陆丰这类传统宗族势力强大的地区成了“土改”、“人民公社”运动阻力最大的地区。
到了80年代,随着政府管制的放松,宗族又开始复兴。
有调研显示,在山东、青海、广西、江西,特别是在广东和福建的一些地方,修建祖祠,续写族谱已经成为了一种趋势。
据记载,也正是在南宋嘉泰四年(公元1204年),陆丰蔡氏的始祖蔡登瀛从福建省莆田县迁博社乡置居,距今已有八百多年。
随着他姓的迁走,蔡姓裔孙的壮大,反而后起成为当地大姓的蔡氏一族,开始广建祠堂,每朝每代都有修缮和新辟。
梁漱溟先生在《中国文化要义》中指出,中国是伦理本位的社会,族群在族长的带领下基本可以自治,礼治秩序尊奉儒家,不是制度;为人处事准乎情理,而非法律。
这就产生了一个奇怪但自然的结果,在现当代的基层行政单位中,村里的干部往往由实际上统御全村的族长级人物担任,这样位子才能坐的长久。
而一般的村里事务,族长也多会用大家约定俗成的乡约来处置。
这是行政制度与宗族文化相互妥协平衡的结果。
因此,无论从行政权利,还是伦理道德上,族长都具有无比的威望和话语权,是全村大小事务的裁定者,也是全村人的精神领袖。
这样一来,族长要带领做的事,又是带着大家发家致富的事,穷怕的乡亲没有不做的道理。
正所谓,在时代的大潮里,穷途的羔羊渴望有一个领头人。
但不巧的是,博社的两万村民最后决出了蔡东家,塔寨决出了林耀东,跟着他们走上了一条制贩毒的不归路。
03
失去本意
不管是现实中的博社村,还是剧中的塔寨村,制贩毒这一严重践踏国家法律的行为,正是被披上宗族发展致富的外衣,得以猖獗横行。
制贩毒获得礼法上的合理性,大家明知在犯罪也心安理得。
质疑者无疑是对宗族的背叛。
就这样,乡村行政瘫痪,宗族文化践踏在社会公义之上。
从这个意义上说,毒品割裂了宗族利益与社会公义的平衡,打破了这里的安静。
最能体现这一割裂的是三房房头林宗辉,他的醒悟虽然很及时,但却经历了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三房日遭排挤,自己受到猜忌,得知儿子被林耀东设计杀死,他怒火中烧,却无处申张,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警察女婿周杨的劝说,他仍然非常抗拒,痛苦挣扎。
抱团取暖才能发展致富,发展致富才能壮大宗族,壮大宗族才能昌盛后代。这道理不假。
但是,淳朴的村民为了钱不再重视教育,小孩子每天回到家不是在写作业,而是在帮剥麻黄素胶囊,许多年轻人不再梦想考大学,而是在家当马仔,或者自己制贩毒,年纪轻轻就赚的盆钵金满,开豪车,置豪宅,迷醉的一塌糊涂。
上学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以后有个好前程,眼前现成的赚钱渠道,读什么书?
博社村的祖先也曾家训书礼传世,恐怕要从地下蹦出来,“你们这帮小崽子们!”
气也没用,金钱利诱面前,宗族的灵魂已经没了,人气悄悄散去,赚到钱的人家都到城市置办豪宅和产业,有的还想移民国外,而本村的发展却不见起色。
教育不兴,文化不承,乡村不振,赚再多钱,却失去了宗族壮大的本意。
以至于林宗辉最后当着祖宗的面怒斥林耀东:
陈志武教授分析说,从金融逻辑上看,宗族是一个内部金融市场,是族人之间进行风险互助互保的体系,因此,在原来没有外部金融市场的背景下,通过宗祠和仪式巩固宗族体系,等于是强化、巩固这个内部金融市场,让每个中国人有更多的安全感!
可是,通过制贩毒,赚快钱那叫一个爽,谁还从骨子里想着宗族,谁还会正经祭一下祖先,毒品才是他们的一切。
人心散了,祠堂的价值泯然无存,再也没有凝聚力,并给它的乡村带来金融及精神上的庇佑。
在国家机器、社会公义、人民福祉面前,制造无数家庭的惨剧,富裕一地的噩梦再不可持续。
终于在2013年底的一天,4000警力陆海空犹如神兵天降,一夜猛打,多年的制毒堡垒村片瓦无存。
那些陆丰当地的保护伞,也都陆续浮出水面,一个个拔除。
秦城铁窗泪,从此长夜流。
04
致富梦想
可能,如此大规模的雷霆扫毒,除了1992年的云南平远街,就属2013年的博社村了。
两者如出一辙,毒品在街市上明目张胆地走售而不为怪,毒贩们瞬间暴富大兴豪宅,走私枪支护毒抗法,公然威胁或腐蚀国家公职干部,朴实的乡民一沾染毒品都变的如狼似虎,还有就是外调数千警力一天功夫荡平。
但在广东省,这恐怕是有史以来打击毒品犯罪用警规模最大、抓捕嫌疑人最多的一次。
有媒体感慨到,打击涉毒犯罪,更关键的是铲除犯罪的土壤,具体博社村而言,对这样人多地少、资源相对贫瘠的地区来说,采取坚强有力的管理措施,切实有效的帮扶措施,帮助农民寻找到阳光下的致富途径,在产业化、城镇化上取得突破,否则,一个博社村被打掉,市场留下的空白又会被其它前仆后继的村庄填补上来。
改革开放,确实让发展致富走下神坛。
起初,连总设计师小平同志都还没想好,但他的伟大在于:宽松环境,鼓励探索。
“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走得通,就树立典型。关于这一点,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阅读吴晓波的《激荡三十年》。
有很多模范村摸索出适合自己的路,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江苏的华西村。大家肯定如雷贯耳。
有媒体报道,栉风沐雨40年,华西村在吴仁宝的带领下,在办起小五金厂之后,又办起以冶金、纺织和有色金属为主的40多个企业,成为江苏省第一个“亿元村”。
如今,华西村产业更是遍布世界各地,从旅游服务到金融投资全面开花。
2018年年尾,同样火爆的电视剧《大江大河》热播,其中雷东宝带领小雷村村民致富的故事,多是取材于此。
这说明,只要好好做,一个宗族根本不用犯法。这对于博社村有极强的映照意义。
其实,发挥区位优势,形成产业势能,一村一族,一镇一县,甚至一市一省,乃至一国兴旺发达的例子,不胜枚举。
就连蔡东家本人,在96年没接触毒品之前,也是个承保百亩虾塘的养殖个体户,年入10万的收入在当时已经算比较成功了。
如果他能坚持到现在,即使不能带领村民共同致富,自己的财富想必也不会少,也不致落得处以极刑的下场。
今年1月17日,佛山市中级法院根据最高法院的执行死刑命令,对蔡东家执行死刑。
如今,在博社村碧波荡漾的海滨牧场里,在干净的小溪中,在宽阔的马路上,甚至旺盛的杂草丛内,都昭唤着中国儒家精神的归位。
而这里,曾经倾倒着制毒垃圾,流淌着制毒废水,游荡着护毒马仔,充斥着疯狂铜臭。集结着儒家精髓的宗祠文化一度成为猖狂犯罪的掩护。
希望这里的同胞不再迷失。
《破冰行动》继网上燃爆后,又同时在多家卫视热播,也已快接近尾声。
每年的6月26日被联合国确定为“国际禁毒日”,在今年“国际禁毒日”到来的前一周,央视“热线12”特别策划“禁毒之战”的7期节目,在《社会与法》频道播出。
毒品留给人们的思考还在继续。
禁毒形势依然严峻。
禁毒工作任重道远。
温馨提示:
文字部分有参考借鉴以下两篇文章。
1、《冰毒教父”地下王国覆灭记》,首发于2019年1月18日《南方法治报》,
记者李喆,通讯员刘鹏。
2、《制毒第一村背后:不容忽视的宗族黑帮化》,发布于2014年1月15日“腾讯评论”“今日话题”。
图文部分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