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们祖先发现了谷子这种好玩意之后,开始放下心来聚族而居,结束那种到处刀耕火种的游牧生涯,于是寨子便开始出现了。
很难想像,到底是谷子驯服了我们,还是我们培养了谷子?公说公理婆说婆理,反正自此以后,寨子依山傍水,渐渐的兴旺起来。
据说地球上的生命,都是从水里开始的。虽然我们很难在一个人的腮帮上,找到鱼鳃一样的痕迹,那只不过是年代久远,渐渐的就式微罢了,并不能作为没有存在过的明证。
既然盘下了寨子,能够安心住下来,第一成果肯定就是人口繁衍的速度会相对加快。以前到处采摘,好大一片山林才能满足一小撮人的口粮,如今搞起了梯田,半座山就可以修建好几个寨子。
于是我们必须想办法在梯田里刨食。
除了种谷子,只要能够在田里繁衍的食物,我们全都见缝插针的,想办法让他们有机会成长。毕竟,家里好一些大胃王在哇哇待哺。
陆游甲子之年,曾经有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醉后胡话。毕竟,杏花哪有鱼苗好卖啊?赊来鱼苗好放水,这就是水田的好处。而且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经济模式。
你要是对沈从文回忆湘西的情形有印象,一定会记得他说过,有些人挑了鸭子鱼苗,到寨子里走街串巷,未必就当时收款走人,而是以鸭苗鱼苗入股,等到秋后收割季节,再回来拿走事先口头协议的、属于自己的部分。
至于寨子里的人家,大伙纷纷响应,有些人是直接放自家水田的,有些是家族式的合伙,一起拿来之后各家各户分发。
这也足以看到,如今所谓时兴的众筹模式,其实早在N年以前,咱们侗寨,就已经搞得轰轰烈烈。说得时髦一点,那是最朴素的共享经济。
你以鸭苗鱼苗入股,我用水田和人力投资,到时候咱们一起分鸭子、抓大鱼!
当然也不是局限于鸭苗鱼苗,但凡能够满足这种合作模式,都可以口头协议、合作愉快。
所以,老陆说的卖杏花好像有点出入,这根本不符合老百姓过日子的门路。除非你是住在秦淮河边上的星级酒店,不然,肯定是卖鸭苗和鱼苗的声音比较大嗓门。
更何况,一个六十几岁的老人家,跑秦淮河干嘛呢?那么多年泡下来,都已经药渣了吧,还能生机勃勃?
但凡中国人,都有桃花源的情节。
哪怕就是三起三落的曾国藩,仍旧在他的《十八家诗钞》里,特地挑了很多关于这方面的诗作。所谓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老曾抄完诗,又不得已跑出去挨刀。
要是能有一亩三分地可以好好过平静日子的,谁想着过那种餐风露宿、拥刀而卧的军旅生涯呢?想死得早一点的才去当兵,哪里比得上做我的桃源农庄庄主呢。刚好老曾是湖南的,怎么偏偏桃源又是传说在他们那边?奇了怪!
所以我们可以自信的宣布,武陵渔夫在桃源里做客,村民纷纷拉到家里喝酒。五柳先生所谓设酒杀鸡作食,那是省略,老先生只注重酒和鸡,菜谱里肯定有鱼这道菜。
甚至,很可能还是我们侗寨的做法,搞鱼生或者上酸鱼呢!谁说来着?陶渊明的桃花源,简直就是拿侗寨做蓝本的嘛。
大概因为股份制的推行,我们山岭上河滩边的水田,全都有稻田养鱼的习俗。每到谷穗垂头、收割在望之际,我们都是先要放了水田,捞一把鱼过瘾。
要是这个季节,你到了我们侗寨,请千万不要太拘束,别把田泥当成麻烦,那是纯天然,可以做面膜美容的。更何况,放了水之后,小沟里柔软的田泥下,全都是活泼乱跳的鱼儿,当然还有泥鳅、黄鳝。
田埂边上,早早就已经生了篝火,深秋时节,露水深重,一点火气刚好可以驱逐潮湿和凉气。太阳渐渐爬出山梁的时候,竹筐里已经盛了好一些吃着稻花和浮萍长大的鲤鱼,什么叫纯天然、原生态啊。
那就不必客气,在火边穿鱼,架在火上,慢慢转动。鱼儿飘香,白云生处的白胡子神仙老爷爷,这个时候都禁不住诱惑,拄着拐杖,学着放翁的厚脸皮,跑过来尝鲜呢。
要是还有半罐土酒,归秀侗寨云居民宿那种的,基本上就达标了。或者,大日头下秋老虎发威的时候,来上那么几罐镇了大半天山泉水的啤酒,啤酒鱼更是芬芳四溢。
醉后不知归路。
就像唐伯虎那样理直气壮,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鱼都是穿着烤的,还有什么好看不穿的?
月亮湾山庄庄主老潘说,一年一度的元宝山烤鱼节又准备到啦,哥们几个怎么安排行程啊?
唉,总是这样,人活了大半辈子,总是为了祭拜胃神而心力憔悴。这不,老哥子又在那里优哉游哉的,拿元宝山梯田里的活鱼诱惑咱。
去或不去,都是难题。
反正鱼就在那里。
一位泼墨山水画的老友曾经说,人生难得的,不过就是一期一会,每一次都是一场人生从头到尾的看片会,每一组镜头里寻找彼此友谊。
一位陶渊明一样好酒的旅行家语重心长跟我说:其实,旅游最大的好处就是,万水千山走遍,大好山水都拿来给老子下酒!
果然如此,要是这样的季节,咱们在元宝山脚下,就着水田边上的篝火,一边吃鱼喝酒,一边画画、写诗,没事还哼点曲子,摆姿势搞几张自拍。
这份惬意,才称得上人生。
哪怕就是山后边的神仙盛情邀请,估计咱们都已经迈不动步子了。没辙啊,老哥我已经喝醉,沾着了元宝山的云气雾色,没法子腾云驾雾啦。
所以,非常迫切的巴望,秋天里元宝山烤鱼季。
这样的季节,这样的一群老友,那样的山光水色,那样的野味佳肴,再混沌的人生,都能混得一个清清白白、爽爽快快!
一年好景君须记,元宝田鱼爆烤时。
这次不搞东坡肉,咱们来个放翁鱼。
哪怕就是五柳鱼,也是难得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