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抽空看了电视上转播的奥运比赛，一看立即就被一个获奖运动员吸引了。这个运动员叫张梦雪，是中国队的首金获得者。我之所以被她吸引，是因为她回答记者的那个状态特别有意思，一丁点不像是一个奥运冠军的派头。
记者问她，“你为中国队赢得了首金，是什么样的感觉？”她有点茫然的说：“真的？”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中国队赢得了首金。我看到这儿的时候，说句很俗的话，就是一下子陷入到了沉思的状态。射击这事儿，还真的是个很哲学的运动。
王阳明有一个很传奇的故事，就是他在剿匪的时候，朝廷派来的人刁难他，觉得一个文官有什么资格指挥打仗。那个人射了几箭，说要不我们就比比箭吧，王阳明说好吧。他身体很弱，好像有气无力的拿起弓箭，结果射了三箭，三箭都正中靶心，刁难他的人不说话了。
张梦雪的老师说，练射击就是练心，要让你的心要达到教练称之为“稳定”，王阳明称之为“不动心”的状态。如果你能做到不动心，那个箭就不会偏，因为真正指引箭的不是手，而是你的心。你的身体里有一种微妙的、类似于能量的东西，在指引你手的动作，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种稳定性，这种凝然不动的状态，是射击的最高状态。
射击最初级的是练技法，如何拿枪，如何对准靶心，教练在一个星期之内就能让你学会。但是这些技法的东西，其实是不管用的，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都是些显性知识。所有可传授的显性知识都是不值钱的，真正值钱的东西都是不可传授的，你只有“将心注入，以灵感之”。
英文有一个词Tacit knowledge，台湾把它叫做“默默领会的知识”，我们大陆把这个词翻译成“不可言传的知识”。不可言传怎么传？只能是用心传，或者说，不是从外往内传，而是自己领悟。甚至还有一种极端的说法，这种知识根本不需要去学，而是本来就在那儿，“吾性自足，何待外求”，这种知识根本不用“学”，它本来就在那儿，我们只是发现它，找到它。
有一本叫《瑜伽哲学》的哲学书里面讲到，什么叫瑜伽？瑜伽就是有意识的放弃控制你的身体，你要意识到你的身体并不是你的，你的身体是身体自己的。我们成年人经常会陷入到一种谬误当中，“我的身体我做主”。
不对，你的身体，你能做主的时候太少了，你该生病就生病，该落枕就落枕，我们对我们的身体的控制的有效性是极其有限的。我们长期处于一种自以为控制自己身体的幻觉中，以至于我们的身体长期处于一种拧巴、紧张，当然也是疲惫的状态。
再回到我们最初的话题，张梦雪拿奥运首金。我觉得她的特点还不是婴儿肥，也不是她的脸上绽放着婴儿般的纯真的微笑，而是她有一颗婴儿心。她于在意和不在意之间，找到了一种微妙平衡的状态。尤其是在比赛的时候，她是那种对成绩不那么敏感的状态，她名字里有个梦字，她好像跟周围的世界不太打交道，达到了一种天然的禅定状态。
禅定是什么意思呢？禅定的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吃饭就是吃饭，睡觉就是睡觉。老和尚的定义就是，“饥来吃饭倦来眠”，这就叫禅定。“禅”不是特别玄奥的东西，我们之所以要学“禅”，其实是一种救赎式的学习。意思就是你本来是不需要学习的，但是由于各种原因，使得你亏欠了、使得你原来完满的状态已经有缺失了，你是要去补救。
学禅的过程就是把本来属于你，但是后来又失去的状态给拿回来。《道德经》里面把这种状态叫“婴儿状态”。所谓婴儿状态，就是“原初”的状态，没有被污染、被束缚的状态。在《道德经》55章中，有一句话叫：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这句话的意思是，圣人拥有的德性很厚，厚到可以跟婴儿、跟赤子一样。
婴儿有一种状态，叫做“骨弱筋柔而握固”，他的骨很弱，筋也很柔，但是当他想去抓一样东西的时候，他会抓的很牢。有一个朋友告诉我，他观察到一个现象，就是他的孩子抓他的眼镜的事儿，他发现其中很有奥妙。
他说，如果孩子动了心，想要抓你的眼镜的话，他一定是能抓到的。他像禅师一样，出手的时候，动作不是特别有意向性，手过来的时候，好像没有太强的目的性，漫无边际，你意识不到他的目的，咣一下，眼镜就被他抓到了。
古人形容这种状态叫“无意气”，驱使他的身体、他的心的，是一种无意之气。我们经常说“意气用事”，说的是你的气、你的能量受一种明确的意图驱使，抓住一点，不顾其他。而我们说不要意气用事，就是要从“有意”的状态，到“无意”的状态，小孩抓大人眼镜的“气”，就是无意之气。
射击的时候，教练员一般都会教自己的学生“有意瞄准，无意击发”。什么时候是扣动扳机最合适的时候，什么时候是放开手指最合适的时候？不要用你的明确的意念给出指令，因为这样的情况下，一般都是会打偏的。
我以前多次讲到过的射击运动员埃姆斯的例子，三次奥运会上，都是在最后关头出现失误，把已经到手的奥运金牌拱手相让。埃姆斯在奥运会之前的比赛中成绩非常好，但是一到了奥运会，尤其是在比如最后一枪只需要打出4.5环就能拿到金牌的时候，就鬼使神差打偏了。实际上，就是“意念”太重了。
张梦雪在这次奥运会上为中国队赢得了首金，另外还有两个中国的女射击运动员，一个叫杜丽，一个叫易思玲，她们本来是被寄予厚望，希望能够为中国队赢得首金的选手。那天跟他们在赛场上竞争的，是一个来自美国的19岁的姑娘，叫塔拉谢尔。
这个姑娘是大学生，边读书边练射击，她脸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婴儿般的气息，比张梦雪还要明显。所以，我想，中国队选射击运动员的时候，应该看看相，设立“婴儿指数”，看看他脸上的婴儿气足不足。张梦雪和塔拉谢尔的竞争力，其实就是婴儿之心的竞争力。
我还看到一个记录，杜丽是在第一次参加奥运会的时候为中国队赢得了首枚金牌，易思玲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上为中国队夺得首枚金牌，也是她第一次参加奥运会，这就很有意思了。所以，对夺得奥运金牌来说，要拥有一颗婴儿之心，赤子之心，真的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