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1）

    阿瑟·奥德尼瑞右手拖着由袍子临时改装的麻袋，左手抱着一本书脊有些磨损的法术书，站在大街边整理自己的思绪。首先，这是他的全部家当，大脑迅速给出了一个准确又无用的答案。八分钟前他的全部资产中还有一个值一笔小钱的附魔口袋——还没来得及收好就被房东粗暴地拽走了。“还不够抵你欠下的几个月的租子呢！”在付出了磨破嘴皮的代价后阿瑟好歹保住了他的法术书。出于人道主义，或者说房东实在是对阿瑟仅剩的一堆破烂不感兴趣，连同阿瑟一起被丢到大街上的除了他宝贝的法术书，还有说不清究竟几个月未洗的袍子，一个断了把手的铁质茶杯，两本厚重的掉了封皮的书，以及一只在阿瑟（曾经的）窗台上蹭吃蹭喝近一个月的乌鸦。

    乌鸦显然比阿瑟更快认清了现实，它落到阿瑟的肩膀上，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开始梳理羽毛。

    阿瑟还沉浸在自己过去五个月的悲惨经历中。

    天晓得五个月前的防护术课堂上，那个突然出现的大火球是怎么回事。阿瑟发誓他只是抬起手准备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护盾术，然后一个直径三米的火球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浮在他面前。火球在利奇奥法大学就像椅子一样常见，但它应该出现在隔壁塑能系的场地里，而不是凭空出现在防护系的室内教室里。阿瑟期望它只是一个幻术恶作剧，不过火球立刻用同样毫无预兆的爆炸粉碎了他的愿想，连同一箱贵重的法术材料以及教室里的绝大部份桌椅一起。感谢邓特教授的机敏反应，除了少数几个倒霉蛋丢了眉毛，教室中的其他人都毫发无伤。出于人身安全考虑而专精防护学派的阿瑟怎么也没有想到，因为这起魔法事故，他在被开除的同时还欠下了一屁股债。

    好消息是就在昨天上午他终于还清了学院债务，以及八分钟前用附魔口袋和个人信誉结清了搬出学院宿舍后的房租。至少现在他拍拍屁股走人绝对不会有谁在后面追着。大脑在这时终于给未来指明了一条路：离开利奇，回到老家平衡一下收支。

    利奇，整个自由城邦中最富有的城市。坐落在伏落河注入遗忘海湾的河口，优越的地理位置不仅使她成为自由城邦的商业中心，更是整个大陆西岸最活跃的经济中心。多年的贸易活动使得利奇有着最复杂的种族分布。没人知道一千多年前究竟是哪一支种族最先在这河口安顿下来，事实上，连“利奇”（Liatsi）这个名字都看不出词根来源。著名学者沃兹·吉边德认为利奇建立在某位古老巫妖坟墓的遗址上，理由是利奇和巫妖（lich）在某些口音的通用语下谐音。这个理由就和吉边得先生本人的说话口音一样不靠谱，这个观点也一直被认为是吉边德最大的学术污点。

    在利奇呆了三年的阿瑟对利奇的了解比起三年前没什么长进。一方面是因为他秉承父亲“重振家业”的愿望潜心学习（尽管仍达不到学院的平均水平），另一方面则是他主动拒绝了新闻——从不谈论八卦或是看看那些飞来飞去的印着夸张标题的小纸片。因此当阿瑟拖着行囊往北城门准备找一辆长途马车时，他完全不清楚由于一场惊天盗窃案的发生，利奇暂时停止了与外界联系。

    当阿瑟到达城门口时才意识到自己半路上准备说服车夫把他拉到目的地后再收钱的努力全白费了。一列全副武装的卫兵站在紧闭的城门口，阿瑟很确定其中还有几个圣武士——没什么比这更能说明事态严峻了。阿瑟甚至怀疑早几个月前他向家中寄的那些委婉地提及财务状况的信一直没有收到回复也是拜此案所赐。遗憾的是，一个卫兵告诉他盗窃案不过是昨晚的事。

    现在阿瑟必须在利奇城里多坚持一会儿，想出一个临时存活方案。眼下他口渴得厉害，于是转头走进附近的“蓝珍珠”酒馆，全然忘了自己身无分文的事实。在侍者的注视下他镇定地坐了五分钟，努力装成思考酒水单的样子。眼角的余光里侍者的脸色似乎越来越不对劲了，他甚至觉得肩上的乌鸦也紧张的起来。

    “两杯啤酒，谢谢。”

    一位结结实实，胡子浓密却有些秃顶迹象的矮人在阿瑟面前坐下来。他在地上蹭了蹭靴子，这使阿瑟注意到那上面沾了不少泥巴和草叶。

    啤酒很快送来了，矮人客气地把其中一杯推到阿瑟面前。“别担心，这杯我请！”

    阿瑟的脑中闪过一瞬的疑惑与不安，但生理需求将二者压了下去，你不能强迫大脑在口渴时还认真思考。他举起酒杯，向矮人示意后痛快地喝了一口。

    “最近那起盗窃案都把利奇折腾成什么样了！要我说那小偷胆可真肥，对霜落盾都敢下手。”矮人说着，灌了口酒，对他浓密的胡子来说，喝酒确实是个技术活。

    阿瑟嘴里还含着酒，只得含糊地出声表示附和。事实上他对这起事件的了解仅限于它发生在昨晚。不过如果真如矮人所说有人偷了霜落盾，那确实值得全城警戒。四百年前勇敢的特米尔爵士在深林杀死了一条龙时，所用的盾牌便是“霜落”。很难说有没有比小偷胆子更大的买家买下这利奇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什么？我听说丢的是奥法大学里藏着的一批古代文献。据说为数不多的纸质文物全被端光了！”隔壁桌插进话来。

    接下来的十分钟内，阿瑟几乎听到了所有博物馆著名藏品的名字。“所以说，其实没人知道到底丢了什么，是吧？”阿瑟犹豫了一会儿，问到。

    “哼，反正城门都关得紧紧的！”矮人抱怨道，“怕是一时半会也开不了，听说那些圣武士至少得在那站一星期。”

    一个星期！阿瑟忍不住哀叹了一声。他最好现在就去问问酒馆老板缺不缺打下手的人，否则他就得考虑当掉法术书来维持生活。

    “话说，我之前看到你在城门口转悠。怎么，你有出城的意向？”矮人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

    “嗯。”阿瑟敷衍地应道。一杯啤酒下肚后他的喉咙已不再灼热，脑子也清醒多了，直觉告诉他，对方打算用一杯酒换来的对话开始了。

    “老实说，我的商队有一批货要送到永日岛。长途跋涉，多点人手总是好的……”

    “等一下，我看起来像是一个冒险者么？”

    阿瑟有些冒失地打断了矮人。为了安全而主攻防护学派的年轻法师绝对不会和冒险扯上半分关系，更何况永日岛在阿瑟的概念里简直远得没边。

    “你是个法师，“矮人指了指阿瑟袍子上利奇奥法大学的标志，“你肯定了解永日岛在魔法史上的地位。你们法师不都是求知若渴的吗？再说了，报酬绝对丰厚。”

    为了安全而主攻防护学派但目前身无分文的年轻法师也许会和冒险扯上一点关系。“你们走水路？”阿瑟试探地问。

    “我不想从利奇港出发，说实话，我不喜欢坐船。“矮人皱了皱眉，“我们先穿过深林，在北边的冰淞港上船。”

    阿瑟的故乡在深林东南角的一个小村落里，从利奇到深林的这段路至少和他回家的路线重合。“你们有几个人？”

    矮人伸出五个指头。

    不算是特别大的商队，阿瑟想着，不过也许他可以跟着商队到深林后直接跑路。“我同你们一道去深林。这段路不算危险，我也就不指望什么报酬了，解决我的吃住就成！”

    这听起来像是要求搭一班顺风车，出乎意料的是，矮人竟然答应了，“不过作为雇员，你可得好好干活。城门一开我们就出发！”

    “那这几天的吃住……”阿瑟鼓起勇气发问，他觉得肩上的乌鸦都开始鄙视他的厚颜无耻了。

    “成吧，你现在来帮我们一块装货！顺便，我叫巴伦德·迪斯特勒（Barendd Distillerh）。”矮人站起来，伸出布满老茧的手。

    “阿瑟·奥德尼瑞（Arthur Ordinary）。”两人友好地握了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