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六一诗话》札记（三）

吴僧赞宁，国初为僧录。颇读儒书，博览强记，亦自能撰述，而辞辩纵横，人莫能屈。时有安鸿渐者，文词隽敏，尤好嘲咏。尝街行遇赞宁与数僧相随，鸿渐指而嘲曰：“郑都官不爱之徒，时时作队。”赞宁应声答曰：“秦始皇未坑之辈，往往成群。”时皆善其捷对。鸿渐所道，乃郑谷诗云“爱僧不爱紫衣僧”也。

荷按：郑都官，乃晚唐诗人郑谷。紫衣，南北朝之后高官公服，有紫衣朱官之称。 赞宁禅师以花甲之年奉阿育王寺真身舍利来到汴京宋太宗见之于滋福殿，后又多次宣召，特赐予紫衣及“通慧大师”号，入翰林院。鸿渐与赞宁之对嘲妙哉。然一笑之后引人深思，僧人得紫衣后不复清静，儒生伴君如伴虎，一言未对便可惹杀身之祸，故古人经历宦海沉浮之后多归隐田园。

郑谷诗名盛于唐末，号《云台编》,而世俗但称其官，为“郑都官诗”。 其诗极有意思，亦多佳句，但其格不甚高。以其易晓，人家多以教小儿，余为儿时犹诵之，今其集不行于世矣。梅圣俞晚年官亦至都官，一日会饮余家，刘原父戏之曰：“圣俞官必止于此。”坐客皆惊。原父曰：“昔有郑都官，今有梅都官也。”圣俞颇不乐。未几，圣俞病卒。余为序其诗为《宛陵集》，而今人但谓之“梅都官诗”。一言之谑，后遂果然，斯可叹也！

荷按： 郑谷诗清婉明白，语意尖新，然多写日常生活及咏物，格调备下，骨力孱弱，典型之晚唐诗风。梅尧臣力革晚唐之衰退诗风，无怪不喜与郑谷相提并论。

陈舍人从易当时文方盛之际，独以醇儒古学见称，其诗多类白乐天。盖自杨、刘唱和，《西昆集》行，后进学者争效之，风雅一变，谓“西昆体”。由是唐贤诸诗集几废而不行。陈公时偶得杜集旧本，文多脱误 ， 至《送蔡都尉》诗云：“身轻一鸟”，其下脱一字。陈公因与数客各用一字补之。或云“疾”，或云“落”，或云“起”，或云“下”，莫能定。其后得一善本，乃是“身轻一鸟过”。陈公叹服，以为虽一字，诸君亦不能到也。

荷按：陈从易早年诗多学白乐天，后效西昆体。“身轻一鸟过”句闲淡轻盈，不着痕迹，初看平常，然细品之换一字皆不着意，老杜之诗名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