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放平生到此闲-扬州游记

戊子年四月丙午，余自长安出发之扬州。酉时车过潼关，华山横空车之右，山势如斧削。山表被松柏，葱郁似叠翠。潼关至灵宝、三门峡，凡二百余里，皆高山深壑，沟谷纵横，疑为高原地貌之延。当是时，春已阑珊，四野绿浪如涌，列车开处，两侧绿色扑面而至，清爽如饮冰雪。行至河洛地，暮色已苍，窗外浓黑如泼墨，余不复纵目，惟酣睡而已。

明日，车入安徽境。窗外风物已异于北地。及过合肥，近芜湖，但见三步一池，五步一塘，十步一湖。湖边绿柳如茵，繁华似锦，白鸟时飞还于其间。或有茅屋一栋，临湖而建，推窗即有湖上清风拂面。湖水清冽，水面绿萍点点，偶有野鸭数只，悠游其上。真水乡人家也。余正酣醉，眼前豁然开阔，一片汪洋堪堪奔赴窗前。或曰：此长江耳！余惊喜。亲历长江，此余平生首次也。遂以手中相机记录之，心实亢奋不已。车行于芜湖长江大桥之上，俯视江面，波光粼粼，白帆点点，水天交际处，沉沉一线。时闻汽笛声声，遥想东坡“大江东去”词，余不禁扼腕喟叹。

将至芜湖，卧榻之侧有女客，亦温婉可人，为吾指点芜湖风物。余听其侃侃而谈，心思不由已飞出车外。女客于芜湖车站下车，而卧铺车厢之旅客，已寥寥可数矣。车过马鞍山，乃入江苏境，风光温婉，江南之气愈浓。至石头城，列车换头更向，复过长江，所不同者，乃江为南京段，桥为南京大桥耳。比之芜湖长江，是处更宽更阔，气象宏森，汪洋恣肆，江面上船只往来如梭，亦更繁忙。

未时，余抵扬州。扬州站轩敞大气，虽是火车站，更似机场。站外行人寥落，绿草如茵，使吾疑入花圃。及进城，道路宽阔，可并行四卡车。鲜花处处，啼鸟声声。楼不高而壮丽，路不直而平坦。余投宿之萃园，为扬州繁华之所在。人烟辐辏，店铺林立。世之著名品牌，皆可于此觅得踪迹。余所住亦幽静，窗外有藤蔓数条，煞是可爱。梳洗罢，依床小憩，当日无事。薄暮忽雨，余于枕间潜听雨打树叶声，不觉沉沉入梦。

及旦，雨势未歇。吾与四海同行蜗居斗室，研习为医之道。斗室之外有修竹百竿，竹叶葱翠欲滴。雨水落入林中，窸窣有声，微风过处，又添簌簌声，引人倾耳。室外竹韵有籁，室内茶香扑鼻，当此情景，余虽在课时，亦不觉忘情。是夜餐后，与无锡、重庆两客冒雨夜游扬州，夜既深，各景点多已闭门，别无他游，惟购得数包牛皮糖而返。

第三日，众同僚草草了结课时，扬州主人乃遣人为余等引导，游瘦西湖。瘦西湖者，扬州之名胜也，因其水似西湖而窄，故曰瘦西湖。余等畅游之时，天气半阴。湖边景物，皆温润可观。夹岸绿柳扶苏，野花啼鸟，皆有自得之意。石径通幽，道边绿草深树，蔚然如幕。过石桥，逶迤前进，或有繁花似锦，或有银杏如盖，或奇石，或怪树，不一而足。及前行，有小虹桥，小金山，徐园等景致，皆有史可考。余忽念及小杜，因求其所谓廿四桥者。二十四桥，樊川诗“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是也！应者遥指水天间如白虹横卧者，曰：“此即廿四桥也！”余顺其所指而望，一寻常玉版桥而已。余疑乎是。或曰：“史之有无廿四桥，不可考也！此廿四桥为后人所建，盖慰慕名者也！”余不由喟叹，世之遗迹，常不能保留，及流传至今者，半为后人穿凿而成。余等欲追思昔日之胜景，恐不可得，徒增烦恼耳。廿四桥外有白塔，亦胜景也，惜余力疲而未至。天渐黄昏，时雨时晴，余摄三百余像，乘兴而归。

第四日，余即乘车而返。及车渐渐驶离扬州，余忽有一憾勃勃而生：素闻扬州多丽人，此番竟未见一姝！呜呼，此亦上天特意为之欤？以其再来！返途中，余作诗三首，以志此三日游事。曰：

春山亦解人间事，新绿到窗又一年。日日情愁频醉饮，徒然不是是欣然。

青山依旧水亭新，欲借浮云着此身。白塔犹知归去好，回头不似再来人。

白虹横卧水云间，莫放平生到此闲。知我欲行尘外道，故吹夜雨向金山。

又：先是，余曾以未见扬州佳丽而悻悻于怀。今日批阅前文，忽忆及某日晚宴，主人以淮扬菜待客。席间觥筹交错，宾主相得。余座前有屏，时一姝怀抱琵琶，自屏后款款出。四下施礼毕，自言为客献曲。余等鼓掌呼应。姝取椅端坐，颔首弄弦。少顷，环视诸客，启朱唇，发皓齿，唱起小调“烟花三月下扬州”。此姝明眸善睐，肌肤胜雪，加之曲声清软，余音绕梁，令人欲罢不能。余等身处江南之地，饮醇酒，对美人，心神俱荡，一时不知天上人间。当此，余无憾可言矣。是为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