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喜甜
奶奶是无锡人,喜欢甜食,也会做甜食。
我上小学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早上不爱吃白粥,奶奶就用筷子蘸着蜂蜜在白粥上点出笑脸每次我就嘻嘻哈哈的喝下了那碗白粥。周六中午一定会有一盘酱排骨,糖和醋在其中有了微妙的融合。
冬天很冷的时候,天窗里还是能散下阳光,隔水蒸的芋头啊伴着蒸汽出炉,剥了皮却是寡淡无味的。拉着奶奶的衣角,非要她舀两勺颗粒分明的白砂糖放在小瓷碗里,用筷子戳一小块芋头蘸一下白糖,放进嘴里的时候都能感到糖粒融化在舌尖的愉悦。
煮一搪瓷锅的红糖,在喝下苦涩发烧药的时候仍然留给我有甜的期待。
或是楼外桂花开的时候,做几罐糖桂花,以后的半年里桂花的甜味都没有散去。
“糖吃多了烂牙齿,晚上小老鼠来拖走你的牙。”
“小时候喜甜的人会吃不了苦的。”
然而后来,奶奶说的这两句话都不是真的。
我既没有长蛀牙。
也没有继续那么爱吃甜食。
2。避甜
小学某一年级的时候是我多病的一年,医生配了很多奇怪的药粉和药水,但无一例外都是苦的。
某天我突然觉得,为什么我要喝一口蜂蜜吃一口药呢?
那次我没有冲蜂蜜水,反而是把喝蜂蜜水的被子倒满了一杯药,稍微放凉了之后,拿起杯子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完了一杯药。
发现药水并没有那么苦啊。
你为什么,要喝药的时候喝蜂蜜?
大概把喝药的时候喝蜂蜜当作了一件很懦弱的事情吧,此后很久喝药的时候都是一仰脖子就喝下去。
甚至觉得自己一仰脖子的瞬间异常勇敢(´・_・`)
喝很苦的咖啡不加糖和奶的习惯是从高中开始的。
那个淹没在各种书海题卷里的时间里,内心总觉得,即使喝的是速溶咖啡,仿佛也要特浓的苦到喝不下去才对得起自己睁着眼睛在学习的时间。
3。忆甜
后来我到武汉念大学,这里的食物有点辣,开始甚至不太适应。
我才突然发现,自己无比想念江南菜里甜甜的味道和小时候呀奶奶做的甜食。
去年十一我回去参加爷爷奶奶金婚的纪念日。开席前我看到爷爷骑着他那辆老旧的古董自行车来的时候手上提着刚从蛋糕房取回来的蛋糕。
“也弗晓得老头子为滴高买个粽东西……(方言: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买这个东西)” 奶奶嘀咕了一句。
我和堂弟都不小了,看到蛋糕也不稀奇,倒是很配合地接过一大块蛋糕。
爷爷又切了一块蛋糕放到奶奶面前。
“奶奶不能吃啊,医生说糖尿病患者不能吃甜食的……”堂弟总是这样口无遮拦。
“这不是把菜都换了么……糖醋排骨换了排骨汤,红烧猪蹄换了白云猪手,就连果汁都换了大麦茶……”叔叔很适时地打了圆场。
“刚开始结婚的时候,老头子外调到广州,而我留在家里,铁路还不发达,我们半年才见一次面……有次我到广州探亲,同宿舍楼里一个留学回来的人家太太不知道哪弄到了奶油做了一个蛋糕,现在想想不太好看,当时真是羡慕。老头子跟我讲,以后给我买。”
“后来也没有真的买,老头子过了几年调回来了,再后来呢,因为有了立华和民华要带,要做的事情又多,哪里有空想呢,再后来他们成家了,又有了孙女孙子要带……”
“每次过生日,我们还是吃阳春面作生日面,蛋糕都是给小辈买的。前几天我跟老头子说起这件事情,没想到他买了喂………”
奶奶碎碎念了很久。
这时候爷爷说:“都来尝尝,这个蛋糕还是不太一样的喂………”
我尝了一下这块蛋糕,竟然没尝到一点点甜味。
几天前爷爷骑着他那辆老古董自行车,跑遍小城的蛋糕房,询问可否做一个无糖的蛋糕。
他们的五十年里,有过不断家庭琐事的争吵,断断续续的异地分离,见证过这个时代或大或小的变化,也经历了人生多次的起承转合……金婚对于他们,不过是长久生命时间轴的一个小点。
4。贮甜
人生多的是苦,少的是甜。
甜不再是我童年的糖,也不是我后来认为的逃避和懦弱。
无论是蜂蜜、白砂糖抑或是糖桂花……人的智慧就在于把甜贮藏,在寡淡无味的生活里、在一段苦涩的时光里,取出那么一点点甜的记忆,搅拌进去,生活给你的那一杯茶,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
“就尝一小块,高血脂不能吃太多蛋糕。”爷爷说。
我知道,奶奶尝下的那一小口蛋糕,应该有她自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