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那一段被东北人扼杀的爱情

如果汪峰问我爸，你的梦想是什么？不晓得他会说啥。他常说自己已经没有梦想了，只想退休养老。人生至此，可哀也可喜。前天中午我做了一锅白菜炖粉丝，和他两个人吃。这个已经没有梦想的男人，连挑食都不挑了，还被那一锅白菜粉丝炖出了许多年前，在白菜里日夜穿行的岁月。其实那些过去也早就从他嘴里蹦出过很多遍了，只是这回就着白菜炖粉丝再说一遍，算是人证物证都齐全了。

锅一端上来我就问他有没有听说最近东北人的事情，我想他会更有发言权一些。他说东北人管外地人叫“老倒子”，但凡你敢跟他们干架，只要他们喊一声：快来帮我打这个老倒子！即使路过的是陌生人，那你也会被暂时性团结一致，一致对外的东北人群殴。而且东北人打架逮着啥就使啥，要是他们刚好抄上了一把刀，那你就歇菜了，绝对是现场版的拔刀相助。“命运多舛”这个词再也不用翻字典了，看看你也就明白得八九不离十了。我爸还特别补充了一句，“有南方人吵那么一会儿架的功夫，人家早就把你撂倒了。”东北人办事非常追求效率，能动手的尽量不动嘴。

像我爸这样当初十里八村都略有耳闻的老帅哥，年轻的时候不是惦记着姑娘，就是被姑娘惦记着，在东北卖白菜的“一穷二白岁月”当然也不例外。他虽然没钱，但有颜。这不是命运在关上门之后又给他打开的一扇窗户吗？多么感人啊。

当时有个漂亮姑娘天天去他的白菜摊儿上，生怕“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每次去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一颗菜也不买，就是找他唠嗑。我爸虽然兜里一干二净，但脑子还是有点余额的。你说这么一个青春貌美的漂亮姑娘，天天来找你，虽然他不买颗白菜支持你的事业，但人家眉目稍微传几下情，这个一穷二白的“老倒子”还是垂死病中惊坐起，乐得直想告乃翁。人家一言一语一颦一笑何止是暗送秋波，简直就是把秋天的菠菜地都给垄断了。

后来我爸知道这个姑娘有个男朋友在黑社会混，叫老得。我爸明白惹不得，所以虽然动过一点小念头，但很快就被害怕和贫穷扼杀了，也就一直没对姑娘表现出热情。可姑娘就是铁了心要追求爱情。没过多久，他就跟男朋友老得分手了。老得真是250K纯东北黑社会，采用现在很流行的艺术形式，以身试法向前辈致敬。他直接抄一把刀，按照日本武士的走向，横着在自己肚子上拉了一刀，试图用这一刀开出一条血路，截住自己奄奄一息的爱情。谁知道这姑娘人家做了那么久的黑社会家属，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胆儿够肥压根不晕血，而且家里有后台又有钱，还是头也不回地去找我爸。

有一天晚上叫我爸打的送她回家，但我爸明白这一送就代表着老得绝对不会放过他，他肯定没法儿继续搁那嘎达混，说不定还得被一群东北银打成冰雕，一动也不能动。而自己的家里，像世世代代的洗衣机大亨一样，一贫如洗。他如果不能搁那嘎达混，就意味着不能继续卖白菜，进一步意味着家里在一贫如洗的基础上要穷得“双洗临门”了。这可真是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要以事业为重。所以，在爱情和面包之间，他选择了白菜摊儿，拒绝了白富美。那晚，他跟漂亮姑娘说自己要收菜摊儿，不能送她回家。再追求爱情的姑娘，看见一个自己喜欢的男生，在她和白菜之间，竟然选择了后者，人家没找黑社会砍你已经算是给你留几分温存了。

所以，漂亮姑娘再也没找他，他就继续守着自己的白菜摊儿，省钱回家盖房子娶媳妇。按照事情的发展顺序，接下来他就娶了我妈，再接下来就有了我。那个东北男人老得，在自己肚子上横切一刀的时候，就那么顺带手地把我爸青春年少时的这么一段姻缘也给横切了。我爸真是比贝多芬还惨，人家贝多芬好歹是被命运扼住了喉咙，但我爸是被东北人扼住了喉咙，憋屈啊。

说完这些我爸也吃完饭了，跑进书房去泡茶。他推杯换盏之间，已是一个中年人的安详。这是一个男人对岁月做出的妥协。年轻时，对命运做出妥协，老了，对岁月也要做出妥协。人生啊，无论你往前还是往后，不容你辩解，就是要妥协。我想，幸好当时我爸人怂志短，黑社会势力庞大吓住了他，否则他不回家盖房子娶我妈，这世界上就平白无故少了一个可爱的我啊，你说我冤不冤。这一点，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妥协啊。

话不多说，感谢东北黑社会，给我这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图片发自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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