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父亲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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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豪情赴边关,

一腔热血洒天山。

墓草青青墓草黄,

半是忠魂半望乡。

这是三年前为父亲写的一首所谓诗。他离开这个世界十三年了,长眠在天山脚下,日夜守望着曾经生活过四十多年的我的故乡。

有人说:“那些逝去的美好生命最后都化作天上星辰。”幽冥岂能永隔,我们依旧在同个宇宙时空里旋转轮回。是啊,生或是死,大多时候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

父亲出生在苏北乡村一户普通人家。上有哥姐,我奶奶去世早,爷爷到八十多岁还在工厂做工,独自一人,生活极为简朴。

苏北平原人烟稠密,河网纵横,物产丰饶,民风淳朴。父亲新婚不久,响应国家号召,携母亲一起踏上漫漫西征路。经过一个多月的辗转颠簸,最终落脚在天山怀抱里的伊犁河谷。

那是灾祸蔓延的年代,那是理想高举的年代!遥远的西域边陲虽是蛮荒之地,但得天独厚的塞外江南,依然水草丰美,牛羊满山。

父亲他们到伊犁时,正是大河滚滚,野花遍野的五月。唱着“边疆处处赛江南”的歌谣,挖地窝子、割红柳,上山伐木、开荒田……一群群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就这样风餐露宿,披荆斩棘,在天山南北的漠漠荒原开始了他们近半个世纪的屯垦戍边的伟业。

父亲念过高小,写一首漂亮的字。学过理发。会演奏二胡、笛子等乐器,在节假日常为我们拉一段京胡增添气氛。自己盖房子,制家具。做事麻利,走路如风,永远是一副干练自信的样子。喜欢讨论国家大事,喜欢对着地图长久的凝视。好烟酒,爱吃肉,但身板始终硬朗,挺拔。父亲善交际,尤其喜欢认老乡,与他们一起到新疆的战友,至今还保持着亲人般的往来。父亲是真正的性情中人,我多次见他在众人面前失声痛哭,感叹世事无常,命运不济,亲友分离。他一生都惦念着他的苏北老家,一次次的回到家乡,却没去过其他任何地方。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但有些东西自古至今代代相传,那就是“家风”。

父亲每日必早起,洒扫庭院,生火做饭。父亲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出门在外,找个工作好好干,一定要和人搞好团结,要把字写好,衣服穿齐整。”说来惭愧,半生野鹤闲云,一无所成,一直也没有稳定的工作。惟愿把字写好,衣服穿齐整,以告父在天之灵。

父亲年轻时从事后勤管理工作,与各种人打交道。哈萨克牧民,也是我家的常客,父亲不时夹杂着几句哈语和牧民交流。我对于哈萨克民族自小就有种神秘和亲切感。

70年代末期,父亲调到离家很远的牧场工作,每到假期就接我去那玩。

绿海一样的巩乃斯大草原啊!骑马,游泳,捉野兔,捡蘑菇……现在回想起来,那简直是一段童话仙境!

牧场大多是年轻人,时常听他们吹拉弹唱,说些成语,笑话啥的。那种集体生活的乐趣让我无比的新鲜和快乐。我的音乐启蒙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父亲拿着歌谱可以直接唱出旋律,我真是很羡慕。当年李谷一、朱逢博唱的那些歌,都听父亲唱过。

记得80年春和父母亲一起回苏北老家,牧场上的热心人为我们准备了很多的吃食。坐着小马车穿过绿汪汪的巩乃斯草原,才上了通往伊宁的正规路段。

想起王洛宾临终前创作的那首“蓝马车”的歌谣。“蓝马车,奔驰在中亚西亚的原野上……”我是坐着马车第一次走向外面那广袤的精彩世界的。

一路上,父亲如数家珍般的给我讲要经过的地名和景点,车过赛里木湖时,因道路紧邻湖水,感觉自己要融化到那蓝色汪洋里去了,心里有激动更多是恐怖!列车在武威停留很久,潮水般衣衫褴褛的难民涌了过来。啊,我的祖国还有这般饥荒之地!我把带的吃食分发到这一双双肮脏的手上,心情沉重压抑。列车过长江大桥时,我们早早就站了起来,四天三夜的漫漫征途,就快到终点。那烟波浩渺的长江,那“唯见长江天际流”的长江,是怎样强烈震撼了一个少年的心魂。

那时的父亲四十出头,一天到晚骑着车带我们到处走亲访友。最后返程时,一行人送我们去上海。我第一次乘豪华的客轮在长江上航行,兴奋的我如海鸥般一直在甲板上蹿下跳,甚至钻到了船的最底层,苍黄的江水近在咫尺在眼前奔涌。

在上海去西郊公园游玩,和家人走散了。我不慌不忙,凭记忆摸回了亲戚家。几个鲜明的地标和路名,还有我好的方向感,让我这十岁小孩在汪洋都市里,如游鱼般从容穿梭。当绝望的父母回到亲戚家,见我正睡的香甜。哈哈!母亲现在提起这事,还感叹不已!我的善漂泊,爱自由的天性从那时就露出端倪,这里面一定有父亲的影响。

实行“联产承包家庭责任制”后,父亲回乡务农,豪情万丈的他带领一家人盖新房,搞“家庭农场”。第一个在家乡种水稻,也种植过一些内地的新鲜瓜果。但辛劳并不一定致富。人生本就如此吧,没有绝对的公平。

高中毕业后,我没有继续学业,而是迷恋上吉他。终日与琴友弹琴歌唱。一次,在家关着大门对着录音机弹唱,恰巧父亲回来,我没听见。这可激怒了父亲,他大声训斥我,说弹琴唱歌永远也不能养活自己,当时话有点偏激。我和父亲不说话很多年。以后的岁月里我辗转徘徊又走到音乐路上,一直到如今。后来,父亲虽然口气也缓和了下来,但我们之间的隔阂也始终存在着。

在那漫长的漂泊岁月里,和父亲偶尔也有书信电话往来,问起工作和成家的事,我总是难以做答,敷衍塞责。直到父亲临终前几个月里,还在为我的前途担忧。

夹裹在时代大潮的我们,呼啦啦被冲上各自的彼岸。成功、失败那只是世俗划分,浪花里分不清有没有。惟愿有生之年踏着不变的步伐,走进那生命的永恒。

父亲走了,带着对亲朋的深深眷恋,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留恋走了。

活着或是死去,在很多时候没什么分别。这就是我对死并不感到悲伤,对生也并不感到喜悦的缘由。

春风万里醉天山,

愁雨清明祭先贤。

看那云深草幽处,

历历故人天际来。

这也是一首三年前自作的的歪诗。父亲节当日,匆匆写就此文纪念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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