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奥米·阿尔德曼。
作为今年初英国百利女性小说奖(Baileys Prize for Women's Fiction)获奖作品,内奥米·阿尔德曼(Naomi Alderman)的反乌托邦小说《权力》(The Power)早已引发了万千读者们的强烈关注,该书日前在美国出版。与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在20世纪创作的经典之作《使女的故事》一样,阿尔德曼这部新作是反映当代女权主义的重要作品之一,它被誉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使女的故事》”,思辨意味浓厚,在恐惧中夹杂着光明,又在沮丧中暗含着鼓励。
在《权力》一书中,阿尔德曼再次展现了她独特而新颖的创作手法。她为故事背景所做出的假设非常简单:全世界各地的少女们突然发现,她们的身体可以产生一种致命的电荷。
这种假设并没有科学的论证支撑,但也不完全是空想。如果电鳗能够产生电流,人类为什么不行呢?阿尔德曼在书中描述道:“女孩们的锁骨上有一条特殊的横纹肌,她们将之称为发电器官。”或许是环境污染导致女孩体内形成了这种生物发电器官,或许这是一种潜伏了上千年的生理能力的自我恢复。但不管其成因是什么,女性所拥有的这项特殊能力,着实令人生畏。它不仅搅得人心惶惶,很快,社会结构也因此开始分崩瓦解。突然之间,年轻的男性们不得不变得非常小心谨慎。阿尔曼德写道:“已经有许多男孩子们的家长告诉他们:不要单独出门,也不要去离家太远的地方。”
阿尔德曼最伟大的壮举在于将这一假设贯穿始终,她所描写的一切都是在此基础上做出的考量。她想知道,当女性掌握了能量且能够随心所欲释放能量,这个世界会做出怎样的调整和变化呢?如果每一次互动都是建立在女性至上的基础上,又会出现什么情况?如果变成男人们不得不开始担心被排挤、被压制、被强奸,这个社会又会是怎样呢?对于阿尔德曼来说,这不仅仅只是把女性身份单纯套在所有传统男性角色身上。在她的想象世界中,性别颠倒绝不是这么简单的。
《权力》 内奥米·阿尔德曼 著
恐惧和智慧相交织,形成了这部小说情节发展的动力(阿尔德曼的技能非常广泛:她被评为格兰塔20位英国最佳青年小说家之一,还是健身游戏《僵尸快跑!》的创作者)。故事从一个美国女孩的卧室转移到一个英国黑帮聚点,再到欧洲的偏远森林,一路追寻着这种女性新型能力频繁爆发的踪迹,揭示了家庭和政府中的男性因此发生的变化:他们的骄傲被挫败,沙文主义加剧,以男性统治为基础的父权制社会结构变得愈发脆弱。
这样一个征服全球的野心很可能会分散小说真正关注的焦点,但阿尔德曼却通过四个角色的生活构架起了整个故事,并成功地将她真正想要表达的关注点融入其中。这四个角色大多时候都是讨人喜爱的,但有时候也会引人愤恨、备受谴责:
一个是伦敦犯罪头目的女儿,发现自己能够产生异常强大的电荷;一位是野心勃勃的美国政客,她努力控制自己的力量,获得了众多内心不安的选民的支持,赢得了选举;一个是备受虐待的养女,被认为是大地女神的化身;还有一位年轻的尼日利亚人,穷其一生致力于报道这场世界范围的性别革命。
在每一个章节里,阿尔德曼在这些角色之间转换,跟随着他们辗转于不同的社会环境当中,体验这场激进变革所带来的冒险奇遇。在印度、沙特阿拉伯和摩尔多瓦,女性手中发射出闪电般的强力电荷,引起骚乱,男性选择用枪支弹药奋力反击。而在盛行自由主义的西方国家,这场变革则开展得更为慎重平稳。人们建议女性应该控制这种力量,并且用积极的方式加以引导。学校教育女性节制,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们:“不要使用这种力量。”
这部作品的亮点在于充满了各种“带电的”讽刺,让你觉得必须要带上“绝缘手套”才能读下去。有些内容“电力”微弱,难以察觉,比如阿尔德曼在书中描述了一个严肃的女性和她英俊的男性搭档共同主持的新闻节目;但有些情节“电力”强劲,让人汗毛直立,比如她对于那些四处漫游、嗜血暴力的女性所犯下的战争罪行的描写。
《权力》作者内奥米·阿尔德曼
阿尔德曼的《权力》作为一部女权主义著作,在诸多优秀同类作品中独树一帜。它不像夏洛特·帕金斯·吉尔曼(Charlotte Perkins Gilman)在1915年创作的女性乌托邦小说《她乡》(Herland),描述了一个充满了和平和智慧的母权制社会。更不像斯蒂芬·金和欧文·金父子联手创作的畅销作品《睡美人们》(Sleeping Beauties),将熟睡的女人们送到一个充满女性智慧的平行世界中去。在《权力》所描绘的世界中,女性占据优势地位,犯罪和暴行依然存在,却不同于以往,因为一切都被颠倒了;有一半的人类担心自己长期以来的统治地位将不保,而另一半人类还在摸索该如何使用自己新获得的力量。
阿尔德曼对于性别和宗教神学的重塑是这部小说最吸引人之处。我们从中可以看到,当快乐和痛苦有了新的连接方式,网络色情将重新风行。即便是在文明社会,男女之间的交往模式也将发生转变:一位漂亮年轻的女子在亲密接触之时,要担心自己是否会失控杀死约会对象。这种新的模式会渗透到各个方面,造成全方位的影响:“男孩子们为了看起来更为强大,会打扮成女孩子;而女孩子们为了摆脱这种力量的意义束缚,会打扮成男孩子模样。”文本中穿插的考古图片则为小说增添了另一层恐怖喜剧的元素。其中有一幅图片“描绘了去势——也就是男性生殖器切除——的全过程”。
变革的进程也借助了宗教组织的势力:推倒旧的圣像,树立新的圣像;福音书也必须加以重新构思;一所供奉着圣父和圣子的教堂,无论是否情愿都必须改变,以适应圣母至高无上的新地位。一位年轻的女先知表示:“她不仅为我们颠覆了世界,还颠覆了天堂。”当然了,男性信仰者们依然能够侍奉他们的神灵,不过只能在那些不那么重要的机构当中充当附属角色。
在作者的致谢中,阿尔德曼感谢了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卡伦·乔伊·福勒(Karen Joy Fowler)和厄休拉·勒·古恩(Ursula Le Guin),她们或许是所有小说类别中最为杰出的三位祖母级作家了。这种归类在某种程度上也表明了,充满了惊奇和刺激故事的《权力》一书,不仅从表面上解构了对于性别的表达,而且从内部剖析了关于性别的权力。而长达几个世纪以来,我们对于性别权力这件事儿一直心怀包容、尽力推崇,还为它披上了一层浪漫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