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明，一个二线城市中等学校里的中等学生。秋风送爽的开学季，他正上初二。
这天是周一，正是学校升旗仪式的日子。王小明胸前戴着预备团圆章，手里拿着学生手册，排在队伍中间，跟随大家一起走到大操场上的中间位置。校长、书记、学生代表在主席台上走马灯似地轮着讲话，位于操场四周的扩音器使他们的声音由于频率不同而含混不清，王小明担心他只能根据演讲的抑扬顿挫来判断何时鼓掌——好在，站在前排的班长会领着他们鼓掌，他只要跟着就是，无需费心。
既然不费心，也就无需太认真听了。王小明开始盯着主席台开小差，他想象着校长的眼镜腿突然断裂，眼镜掉在地上，又想象那么高的主席台突然坍塌，台上的人全都掉进大坑里，全没了现在的衣冠楚楚、意气风发。王小明幻想得越来越离谱，甚至忍不住偷窥身边的几个同学和来回踱步的班主任，生怕他们看破自己的心理活动，前来处罚自己。
王小明强迫自己停止这种幻想，悄悄扭头去看其他东西——操场边上的花坛里新播下了种子，不知在种什么，有三五支管子从土里伸出，汩汩地冒着水，沁润着土地。
“诶，小明，我听说……”站在王小明身边的百事通赵亮见小明一个劲儿地看那花坛，压着声音说道，“我听说那几股水是地下的泉眼子引上来的。”
王小明不敢做声，只似信非信地看着赵亮。
赵亮说：“真的，我听花匠师傅说的——他好得意呢！”可看起来更加得意的是赵亮。
王小明依然不敢做声，只微微地点了点头，以示相信。
赵亮更加得意，正待要说什么，身后的班主任悄无声息地走来，瞪了赵亮一眼，同时给了王小明一个赞许的眼神。王小明心中高兴，正想着此时自己胸前的红领巾似乎应该更红了，低下头才意识到，自己从一年前就不戴红领巾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枚预备团员的胸章。看到这枚章，王小明后怕得一身冷汗——以及刚才若是与赵亮搭搁了一句半句，只怕就算不被除章，这下一批团员，也没自己的份儿了。
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总算散了会。距离上课还有十几分钟，大家便都自由活动。男孩子们在操场上追跑打闹，女生们呼朋引伴地去水房打水。王小明则自个儿慢吞吞地往教学楼里走着，试图用这种方式缩短十几分钟的自由时间，以掩盖他找不到同伴的事实。
“哎呀，停水了？！”
“是啊，水房里怎么没水了呀？”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水房的师傅也出面确认，正在抢修。
“这不是要渴死我们嘛……”
“就是，学校怎么这样。应该给我们发饮料……”
校花张美丽被她的跟班周小红挽着胳膊，经过慢吞吞的王小明身边，边走边议论。
王小明望着张美丽甩着高马尾的背影，仍旧慢吞吞地走着。
他经过花坛，听到汩汩的水声。
几个高年级的男生正用大大小小的瓶子灌着水，边灌边商量着每瓶该卖多少钱。
王小明灵机一动，撒腿便往学校门口的小卖部跑去。他兜里一共有六块三毛钱，他决心要把这些钱都用来买矿泉水给张美丽，然后再用分完水后剩下的空瓶子去泉眼那里灌水，然后再分给其他的同学们。
王小明问：“阿姨，矿泉水多少钱一瓶？”
小卖部的阿姨精明得很，看小明着急的样子，便说：“两块。”说着，从货架上拿了一瓶农夫山泉。
王小明咬了咬牙，问：“最……最便宜的矿泉水呢？”
那阿姨只好没好气地哼道：“一块的，康师傅。”
小明掏出皱皱巴巴的六块钱，捋好了递给阿姨，说：“我要六瓶。”
阿姨真是好心，没看上王小明手里的三毛钱硬币，免费给了他个塑料袋。
王小明提着水迫不及待地跑回学校，心脏因为过分兴奋跳动得怦怦可闻，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他忍不住想象，同学们看到他拿着这么多水来解众人之渴，该如何佩服他，老师该如何赞许和夸奖他，他将如何头一次成为大家注意的对象，说不定就连入团的事都马上可以解决。他的步子更快了。
进了教学楼，王小明才发现，整个楼里静悄悄的——已经上课了。他犯了难。张美丽和他不是一个班的，如果自己现在去敲她们班的门，显然不合适，可若是自己回到自己班里，矿泉水不免被哄抢一空，再等收回空瓶子去灌水再送到张美丽手里，不知会不会被别人捷足先登了。他不知在楼道里踌躇了多长时间，终于还是不敢去敲门，只得决定先回自己的教室，至少也在班里当一回英雄。
他一手提着水，一手拿着已被捏得折了的学生手册，往楼上走。
忽然之间，王小明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的班级在哪一层了。他记得初一时，自己在一楼，现在初二了，应该在二楼呀，可是二楼并没有自己的教室，他继续往上爬，三楼也没有，四楼也没有——可这幢楼只有四层呀！王小明急得团团转，他现在已全然忘了要用矿泉水邀功的事情，只是想着，再找不到教室，班主任一定会认为他旷课的。
正在此时，他看到了楼道一头的一间屋子，上面赫然印着“除章室”三个字。“原来这就是除章室，专门用来惩罚学生的地方。”王小明心想。他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始登梯爬高，从除章室墙上半开着的窗户爬进了这个屋子——天啊，这里真是什么都有，两个大柜子里塞满了学生丢掉的衣服，球拍，玩具，旁边的几个大箱子里更是装满了被老师们没收上来的课外书，杂志，游戏机，随身听，还有两个瘪掉了的篮球。王小明像进了博物馆一样，左翻翻右看看，又将找教室的事情抛诸脑后了。
突然，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王小明慌了神，他环顾四周，也没找到一个可以藏身之地。他侧身站在柜子旁边，看到门打开，一个老师带着一个学生进来，边关门边说道：“这音乐美术体育课都没什么用，你就在这儿写作业吧。有人问你就说你是我儿子……”话没说完，就看到了站在墙角极力隐藏自己却徒劳的王小明。
王小明无所遁形，只得战战兢兢地说：“老……老师好……”
那老师横眉怒目，问道：“你是哪个班的？在这儿干嘛？”
王小明一时慌乱，不知如何解释，只得说：“我出去给同学买水，但是找不到教室了……我是初二十班的……”
那老师冷笑道：“买水？水呢？你还初二十班，初二一共就八个班，你以为我不知道？”说着，那老师一把夺过王小明手里的学生手册，说道：“又逃课，又想来除章室偷东西，还撒谎骗老师，我就在这儿除了你的章！”
王小明心里害怕，又想伸手去抢学生手册，又想护着胸前的预备团员章，一时间顾此失彼，急得不行。
“小明，小明，快起来啦，要迟到了。”
王小明的母亲将王小明从那凶神恶煞般的老师手中抢了回来。
“快起床吧，今天新学期报道，可别迟到。”
王小明跟着在校门口遇到的同桌一起往教学楼里走，迎面看到了从楼上跑下来的班长。班长对他们说：“我们班在四楼，别走错了！”说罢，一阵风似地跑了。
王小明和同桌一路爬到四楼，终于在楼道的一头看到了他的教室——那不是梦里“除章室”的位置吗？王小明心里嘟囔着，走了过去——门口的木牌子上白底红字印着“初二十班”几个大字。班主任也已经在门口等着学生们。王小明和同桌一起鞠躬道：“老师好。”
抬头看时，王小明下意识地伸手护住了胸前的预备团员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