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狗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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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黎浩楠

文中要说的狗,是生物学界定的狗,纯天然的狗,并非借了文学手法,暗喻经过后天努力,具有狗的某种属性的人,进而对其进行讽刺、挖苦、批判、揭露。倘若有人以为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不能跳进黄河去洗澡,也不能纠集了一帮人,拿了重锤,到衙门口去击鼓鸣冤。在这两条路上,古代先民已经立了无数石碑,碑上刻着:行不通。

我唯有学了孟子的高招,答非所问,吾养吾浩然之气;或者学了齐宣王的做法,顾左右而言他;或者干脆就顺了对方的意思,只是转移了注意力,说周杰伦的《四面楚歌》似乎还不错,陈忠实的《狗事》也如君所言。它们像千年碑上没有幻灭的文字:深刻。

过年访亲,中午开饭,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其中一盘,其色暗红,胜似牛肉,赏心悦目,想必极为可口。举箸尝鲜,肉质柔韧,味游舌上,意穿饥肠,咀嚼生趣,口齿留香。及至亲人说,此为狗肉,我惶然失箸,仓促离席,先是捧腹作呕,再是盛水漱口,忙得不亦乐乎。所幸悬崖勒马,迷途未远,锦心绣口,尚未被其所染。

我不喜欢狗,但并没有到饮其血、食其肉而后快的地步。不像古代的将军,气魄不凡,胆识过人,当其斩了敌方的首领,把肉煮了吃不说,还要把头颅当做盛酒的器皿,开怀豪饮,以壮三军。倒是巢父和许由的智慧,给了我一些影响。尧帝将传位给许由,许由听后,忙去江边洗耳,巢父饮牛其下,闻知此事,不饮污水,牵牛而去。因而我也要去漱口,害怕沾染了狗习气。

假如不吐出狗肉,那肉便在胃里消化,混同浊气,渗透在血液里,全身循环,最后融成身体的一部分了。人的内核,经过狗的重构,发生了改变。人之所以为人的实质变了,这于人而言,是怎样的悲哀!

人自己大概是不屑于以狗自居的。在我有限的阅读范围内,人或许是愿意做牛的,鲁迅先生就说“俯首甘为孺子牛”;人或许也愿意做鸟,像古诗里说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如果说大禹真是一条虫的话,那么人在歌颂大禹的时候,在潜意识里,也就甘愿成为一条虫。至于人成龙成凤的愿望,早已司空见惯。

夏目漱石的《我是猫》,以猫自拟,转换了视角,以猫窥人。杰克伦敦写了《野性的呼唤》,以狗为主题,为狗立了传。虽则以狗喻人,笔触多温情,形象是正面的,故事也励志,然而作者只是客观叙述,却并不以狗自况,也没有惊世骇俗一番,扬言我是狗。

非但人不愿意以狗自居,就连狗自身,大多数似乎也不愿意以狗自居。有时在路上遇见一只狗,挡在路中央,放慢车速,连续按了喇叭,那狗才缓缓起身,款款走开,像一只心宽体胖的鹅。有人建议说,凡在路上遇见了狗,鸣笛之后,加速行驶,那狗受了惊吓,自然落荒逃跑。这办法我曾试过,且屡试不爽。狗见车来,目光凶怒,但却夹着尾巴就跑了,留给别人狼的印象。难怪它不惊叫几声,一张口,势必现了原形,露出了狗的嘴脸。

然而还有一些狗,应该是得意于已之为狗的。也许是它们意识到了狗的职能,所以在主人的面前,总是表现得很安分,然后陶醉于主人给的剩菜残羹,为其效劳,见了其它人就咬,并不惮于亮出狗的身份,且自豪之情行之于色,好像在说:你能拿我怎么着,难不成咬我两口么?我作为一个人,定不会咬狗两口,也不会跟狗一般见识,为狗之事而耿耿于怀,惹不起它们,躲着走就是了。

有人说,这样喜欢狂乱吠的狗,有恃无恐,狗仗人势。事实如此,想来没错。这些狗多处深宅大院,遇人来访,未见主人,狗先旺旺地招呼上了。听那声音,便能知其犬齿之锋利,令人毛骨悚然,来者终于怏怏而还。主人也因了狗的功劳,获得了一些清闲。它们的聪明在于汇通人意,狗成了人的代言狗。但狗也倚势扬己,主人自然能洞穿狗的伎俩,所以给它们栓上了链条,仅使其在门前扬威,以免其放浪于外,胡作非为,成了取经路上的妖怪,新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寻常巷陌的狗,身份卑微,没吃过或者不常吃大富人家的饭菜,无雍容华贵之体态,无盛气凌人之样貌,中气不足,叫声悲戚,纵然浪迹江湖,无铁链之束缚,亦不敢嚣张乱吠,彰己所能,甚至要刻意隐藏己之为狗的身份。其自知与自制如此,人多不及,由此观之,狗之于人,亦可为师。

我漱口之后,再次入座,亲人叫我避开狗肉,夹别的菜吃。被推荐的兔肉,让我想起了兔死狗烹的古语。只是桌上的兔,未必就是桌上的狗所杀。若狗真有逐兔的本事,想必早就得了奖状,拍了头像,然后传到网上,全国人民都来称赞它,世界人民都来赞扬它,富贵人家也早就聘了它去,点缀门庭。狗的事迹就作为正面教材,弘扬开了。那狗甚至被塑了蜡像,放在展览馆里,以表千秋。

但狗到底只是狗,人对它还谈不上崇拜模仿或者学习,最多不过是利用。有些孤独的人,养一只狗,试图以之取代心中的谁,甚至要刻意对狗好,以试图惩戒心中的谁,从而得到情感上的慰藉,这说到底,也是一种利用。而元代的《杀狗记》,人对狗的利用则更为赤裸。妻子为了让丈夫远离狐朋狗友,杀了狗穿上人的衣服装在袋子里,扔到自己家门口。丈夫醉酒回家误以为杀人,妻子让丈夫通知“朋友”来帮忙处理,反被“朋友”告发,之后验尸才弄明白真相。

那些被宰杀了的狗,估计多是流浪狗。它们本身是老老实实,改头换面,欲求得生命之长久的。不料却遇见了欺软怕硬的人,撞在了人的枪口上,一命呜呼了。但是被宰杀的狗,也不排除大户人家的恶狗。它们或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或妄自尊大,欺人太甚;或年老体衰,难担重任;或功高盖主,犯讳太岁,终于被主人逐出了门户。但是它们却不是流浪犬那般温顺,见人狂吠的习性没改,到底惹出了祸端,被人杀了。狗肉流于市场,置放在羊头的旁边廉价卖,所以就成了普通人家的盘中餐。

面对一盘狗肉,心有同情,亦多憎恨,百感交集,几至食欲全无。想起了一些狗恶狠狠的眼神,也想起了那眼神说的话:你能拿我怎么着,难不成咬我两口么?虽然我多次迫于狗势,做出退步,心生挫败之感,悲愤萦怀,但我终不趁狗之危,食其肉而解吾愤。至于他人要吃,也未尝不可,清者自清,死狗还能轻易改变了活人?吃过敌人的将军,未必就会成为叛军。想到这里,我心释然。

                                                                                              ——2014年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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