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城-社会学家的街头发现》读书笔记

这本书讲的是一名社会学研究生素德深入芝加哥贫困黑人社区研究黑帮的运作和社区的经济运营模式的传奇经历。在此社区的长期深入(约6年),得益于一名名为JT的黑帮成员引荐,使其免于被袭击,相对顺利地与其中的马仔、打手、会计、性工作者、毒品销售员、商铺老板等各色人等交谈。并且,通过自己的积极争取,他没有受限于JT的视角,成功地与当地一家男童女童服务中心(NGO)、大楼楼长贝利女士和警察建立了联系,并取得了有益的资料。最终,他的研究大获成果,使其成为地下经济和贫困社区研究领域的专家,顺利完成硕士博士论文,并在一所大学谋到了教学的职位。

后来由于该社区被政府拆迁,警察加大了打击和逮捕力度,加之他的研究告一段落,他便逐渐地离开了这一社群。故事的高潮是JT带他参加了其所在的“黑暗之王”黑帮的城市级大佬聚会,素德被他们戏称为黑暗之王的“公关部主任”;JT的高级助理会计“排骨佬”悄悄将自己保管的黑帮账簿给了素德。故事中的主要人物有的被逮捕,有的死亡,有的如JT、贝利女士这样的管理者归于正常生活,照顾家庭或做生意。

这其中有几个惊心动魄的时刻,包括在一次帮派枪战中素德无法中立,情急之下处于本能和“友谊”救下了JT的一位朋友;JT半开玩笑地邀请素德做了一天黑帮老大,体验他的工作内容,素德被要求与一名商铺老板谈判,掌掴一名不老实的毒品销售小组组长;与JT的手下一起解救一名受到家庭暴力的性工作者,并目睹他们殴打了施暴者,冲突中为了救下一名JT的手下,素德踢了那个人一脚。文中的素德其实是一个典型的很软弱的人,虽然穿着花格衬衫,扎着马尾,但是有很重的书生气,被JT戏称为“教授”,并以捉弄他为乐子。甚至有时候他有点木讷,但是他的真诚和适当的沉默赢得了大家的信任。尤其是JT把他看做一个要给自己撰写“个人传记”的人,带他彰显自己的权力,炫耀自己的能力,强调他对社区的贡献。他们俩常常会讨论一些问题,比如JT会问素德,假如素德是他,会怎样处理眼前某件棘手的事情;素德会抛出他和他所学的理论、他的生活常识告诉他如何看待和解决黑人社区的贫困问题,JT会告诉他现实是怎样的,跟他辩论等。他很多次不想参与到冲突中,因为他不想让自己失去中立,并且他从小都是被别人捉弄的角色,一动手就容易过于激动,一看到暴力情景就紧张到发抖。但是他没有办法,就像JT说的“这里没有中立,你必须属于其中的一派,要么你就跟着我,要么你就跟着贝利或其他人,但是跟着他们我无法给你提供保护”,他要么处于自我保护本能式地动了手,要么为了收集数据,借助了黑帮的势力。大多数时候,居民还是把他当做JT所在的黑暗之王的一份子,因为他总是跟着JT。有一段时间他被大家看做单独的调查者或朋友,在聊天中透露了自己的实际收入,而素德很天真地被JT和贝利女士引诱供出了数据,导致后者向前者收了更多的税(保护费),使得素德失去了这些居民,被看做“告密者”,予以唾弃、敌视。

素德是勇敢的。作为一名田野调查工作者,其实很难做,尤其是进入这样一个几乎无政府状态的社区,时不时地有暴力冲突,骗子、小偷、拾荒者、吸毒者集聚。从依靠谁切入,怎样赢得访谈对象的信任,怎样保障自己的安全,到怎样提供给别人力所能及的服务,怎样开拓调查范围,这一切都充满了挑战和未知。尤其是当他站在枪林弹雨的帮派冲突现场,或殴打了凶残的施暴者后,或站在他泄露了别人真实收入的那个人面前,都可能面临致命的一击,但是他没有惧怕,并且灵活地或幸运地躲过了(很多时候得益于大家以为他是JT的人,不敢惹他)。

腐败和政府的无能超过我的想象。帮派的冲突和盘剥是意料之中的,但作为“公租房街区”,其中的房管局、警察、医院、大楼主席的做法让我感到新奇。这个区域打急救电话,救护车通常不会前来或者很久才会前来,最好的办法是自己开车将受伤者送到附近的医院;打报警电话,一般警察也不会来,警察不在这个区域巡逻,因为他们认为太危险了,所以居民一般都是找当地的黑帮帮忙解决问题;警察偶尔会突袭某个黑帮管理层的家庭,其目的不是为了拘捕,而是彰显存在感,并拿走他们的现金和支票,作为外快;大楼主席理论上是居民选出来的代表,是跟政府链接的桥梁,并且是受薪的,但他们同样利用自己的权力收税(保护费),居民需要相关行政服务的时候贿赂主席,才可能有个结果;连教会里面的神父也靠出租自己的会议室给黑帮开会来赚取外快;警察与黑帮成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人类社会运营模式的相似令人惊奇。当存在国家的时候,政府向大家收税,并提供警察、军队、法院这样的服务,对内帮助居民处理纠纷,进行调解或把发疯的人送进监狱,对外抵御外来入侵者;当没有国家,只有黑帮的时候,黑帮向大家收取保护费,并派出自己的马仔去惩罚偷窃者、擅居者、随意暴力者,当其他帮派的人来争夺毒品市场的时候,JT就组织自己的马仔排兵布阵给对方迎头痛击。负责管理的组织总是设法得到更多的税赋,经营利润更高的生意,榨取底层更多的剩余价值;小民总是苟且求生,依托于一个组织,并靠贿赂当权者来提高自己获益的概率和效率。在公租房黑人社区,每栋楼都有一个“楼长”,这些楼长理论上都是这栋楼的居民选出来的,她通常是女性,她熟悉每个家庭的情况,精于算计,善于玩弄权术。并且,每个楼有几个穿着蓝马甲的“志愿巡逻员”,一旦发现特别情况,就马上报告给楼长,再由楼长处理,或报给“房管局”、“黑暗之王”这样的组织去处理。并且,中老年妇女们总是最热衷于这样的活动或会议,即是这样的会议总是以混乱和无效而告终。

贫困社区的人们对教育的重视使我意外。JT本身就是一个大学生,后来由于在社会上找不到好的工作,他便回到自己长大的街区,成了一名“黑暗之王”成员,他的叔叔和哥哥在此之前也都是这个黑帮的成员。但是,自从JT荣升这一区域的主管之后,他要求手下所有的青年都要高中毕业,他不允许高中的学生由于在他这里兼职卖毒品而辍学,并且给手下的学生做演讲,要求他们多学一些知识;JT的御用会计“排骨佬”也在社区大学读会计专业,希望自己能有朝一日金盆洗手,在一个高档社区谋一份正式工作(他后来被抓捕,死在了监狱);楼长贝利女士的勤勤恳恳的小助理只有14岁,他努力地在练习写作(她后来被一个疯狂的亲戚枪击身亡)……很多年轻的帮派成员或居民都在辅修高中或大学课程,甚至有的已经拿到了大学学位,在他们的街区被拆除以后,谋到了其他工作。他们认为无论是否在黑人社区里厮混,有文化总是会更胜一筹。

素德也会失败。是的,这个作者失败了不止一次。除了上面谈到的他无意间泄露了一些非法生意人和居民的数据,引起大家的反感和敌视之外;他有一阵子也分别即将失去JT或贝利女士的庇护,后来他努力维护才略有改变,当然,他始终被他们认为是幼稚的学生,他们以盛气凌人的态度对待他。除了这些研究上的波折之外,他很想为大家做点事情。最典型的是组织“写作学习小组”和代替一名老师在“男孩女孩俱乐部”(NGO)为年轻的帮派男孩们上课,但是都失败了。写作小组针对那些好学的妇女,一度发展到了40人,他让她们写自己的生平和生活,互相分享和倾诉,教授写作技巧,后来由于一名妇女的丈夫要揍他而告终,那些丈夫以为素德勾引妇女发展男女关系;帮派男孩们放荡不羁,在课堂上开小差研究枪支和毒品,大喊大叫,素德拒绝了JT使用武力强制男孩们安静的做法,认为自己有自己的教学理念,最终因为无法做好课堂管理而放弃了,重新把课堂交给了休假归来的俱乐部负责人。素德失败的时候并不少,曾经一度他甚至考虑为了自己的安全而中止调研,但他最终没有放弃,用一些巧妙的方法把风险控制在最小。对于社会工作者,失败是常态,就像医生总有治不好的病人,教师总有教不好的学生,重要的是保持一颗平常心,并且,不放弃。

社区有良好的自我修复能力。这种修复能力就像人体自身的免疫力一样,外部的侵扰可能会造成一时的混乱,但是很快机体就会自动进行修复,使状态恢复平稳。这种自我修复能力植根于各种各样的非正式团体、人在职业收入等方面的多样性,以及人的性格的多样性。一部分团体通过竞争、合并可以迅速地成为一个强有力的领导核心,相应的技术人员继续通过交换技术而生存下去,天生的领导者继续做领导者,天生的执行者继续做执行者。在黑暗之王所领导的这个街区就是这样,黑帮占据权力核心,但大楼在楼长的统领下也相对独立,还有一个独立的儿童服务中心,每个组织的负责人都可以通过灵活地处理关系达到某种平衡。商铺的人为黑帮缴纳保护费免遭打劫,修空调的继续修空调,修车的继续修车,当会计的继续当会计。所以,一个社会只要个人和组织上的多样性,它便是具备自我修复能力的。


总之,对于一个平常人,生活总是艰难的,但生活不会让你无路可走;对于一个社工,工作中成功与失败并行,还是要有一颗平常心;对于一个社会,保持人才的多样性,社区社会组织的活力,社区在抵御各种风险上的能力就会存在;对于贫穷,这是一个复杂命题,它关乎政治、时代和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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