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雪纷飞,冰冻三尺。
茫茫的雪地上跪着一个紫裳女子,只见其柳眉蹙蹙,两目通红,双颊似有斑驳的泪痕,是个让人见了便心生怜惜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茈色的绣花纹蝶袄,下身是件素色百褶月裙,明显是个出身名门的闺秀。
女子觉得甚冷,便拢了拢身上的软毛斗篷,将十指缩在衣袖中取暖。
时而从她身旁走过几个丫鬟,皆是噤声不语,低着头装作没看见似的快步走开。
来来往往数人,却无人敢将女子扶起来。
在女子的身侧还跪着一个穿短袄的婢女,婢女一手撑着伞给主子挡雪,另一只手缩在衣袖中,只露出半截发紫且生了冻疮的手指。
那女子一贯的悲情,跪在那里什么话都不说,只有泪水是止不住地流,身子随着抽泣一颤又一颤。
在院口处立着的两个丫鬟,虽是昂首挺胸,眼神却未敢向院内瞥去。她们其中一个的眼睛望着扫雪的地方,另一个望着空荡的长廊。
那个丫鬟忽然瞧见有一抹绛红身影从长廊的拐角处向这边走来。丫鬟与那人相隔甚远,面容虽然是模糊不清,但从身姿来看可知是个美人。
丫鬟记起那个人的身份,就提醒着另一个守门的:“玉笑,瞧见长廊上的人了吗?她便是四姑娘。等会儿她来了,你可得机灵点。”
“嗯。”玉笑点头,眼睛朝着长廊处巴望,心里对四姑娘蓦然生出几分畏惧之意。
听传言说,这个四姑娘生了张好皮囊,美貌之色不亚于孟贵妃。可是她心肠毒辣,曾经将老爷的暖床丫头打得皮开肉绽,甚至还差点将赵夫人的胎儿弄没了。
丫鬟看了两眼便立刻低下头,心里叮嘱了千遍—一定不能失了分寸。
美人稳步而来,一行一步有绕雪扶风之气,她身姿绰约如同雪中傲梅,这种气质可是韶城众千金中少有的。
“四姑娘好。”两个丫鬟面上带笑地福礼道。
“嗯。”未曾想,那个美人只冷冰冰地应了一声便入了院内。
待美人离她俩有些距离时,丫鬟才敢小声道:“瞧她那趾高气扬的样子,什么东西啊!还不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破草。”
玉笑听着丫鬟骂那些脏话,愈觉得不堪入耳,脑袋也渐渐低垂。
美人从女子的一侧走过,纷飞的雪花落在她的衣襟上即刻就消融无踪了。
跪在地上的容舒倚听见了脚步声,便抬头望着从跟前走过的人,不由地欣喜道:“卿缈。”
于她而言,整个容府的人都有可能将她葬身在刀山火海中,但是容云邈不会。
容云邈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走向暖阁。
暖阁中放着一张紫檀木雕花大椅,苏慈影正坐在上面喝茶,两旁则是侍候的丫鬟,还有坐在那里不吭声的三夫人。
容云邈打量了魏龄鹃一眼,她的鬓发凌乱,头上的钗子都歪掉了,看来是被人用东西砸了头。
魏龄鹃如坐针毡,两手不停地揉搓着手帕,嘴唇咬得都发白了,却迟迟说不出一句话。
她见容云邈来了也不行礼问安,直接选了个位子便坐下,心里顿时多几分担忧。
容云邈摸起一旁的茶盏呷了两口茶,而后开门见山道:“我二姐因何事被罚跪?”
这句话一出,却无人接话,阁内静得像是没人在这儿,只有炭炉里啪啪作响。
苏慈影斜睨说话人一眼,又看向魏龄鹃,神色不怒自威。
“那个,舒倚她……打碎了这儿的青釉瓷瓶。”魏龄鹃说话吞吞吐吐的,眼珠子提溜地打转。
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淡淡地扫视过两个人,容云邈嗤声一笑,说道:“因为一个瓶子就要杀要罚的,大夫人的贤淑仁慈是被狗叼走了吗?”
她本是不想来藏菲院,可是有人闲不住,非得搞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碍她的眼。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你不想让我好过,那么你也别想安生度日。
苏慈影的耐性颇好,她端起茶盏轻呷了囗茶:“你这般出言不逊,若和她一样按规矩论处的话,是要鞭子的。”她余光一瞥,扭身将茶盏搁下,理了理盖在身上的被衾,“不过看在你娘亲已故的份上,我对你比对常人多了几分偏坦,你心中有数就好。”
容云邈看向她,目光似冰窟一样寒冷,仿佛此刻她的眼中没有明光,只有深沉和晦暗。
说的比唱的好听,不当戏子真是白瞎了。
容云邈早已习惯了这种句句带刺的话,但是倘若一提到她娘亲,她就有些动容了。
她抵不住头痛的侵扰,索性慵懒地往后一倚:“你方才说到什么?规矩?父亲定的三十一条家规和容氏祖训,我背得滚瓜烂熟。但是因打碎花瓶就被罚跪这一条我可从未见过。”
容云邈转脸看向苏慈影,忽然笑了笑:“大夫人的本事愈发见长了,连规矩都敢更改,不愧是罪臣之女。”
魏龄鹃偷瞄一眼苏慈影的脸色,铁青铁青的。魏龄鹃对此感到痛快,恨不得也出言讽她一句,但还是有心无力。
苏慈影平日里最厌恶他人提自己的家世:“放肆!”
她气得胸闷,便又端起茶盏喝茶,随之才缓和了些:“老爷把这后院交给我打理,我自然要尽心尽力。若是今日打了花瓶我不罚她,那么明日指不定又出什么事。”
“话别说的那么好听。天这么冷,她在外面跪着,就因为一个破瓶子?”容云邈的语气似窗外雪,轻飘飘的却又刺骨,“二姐她近几日还染了风寒,你是想让她死吗?”
苏慈影扶额,她被这几句话气得哑口无言,没有反驳的退路了。
容云邈见状,站起身来,说道:“我现在就将人带走,有什么话就到前院说去。”说罢,她转身出了暖阁。
腊月的风雪是这般不留情,一阵寒风,一次大雪,都快要将人冻得散架。
容云邈快步走到容舒倚跟前,弯腰将她们俩一一扶起来,安抚道:“别哭了,没事了。”
容舒倚望了望暖阁,眸子刹那间盈满了泪水,哽咽道:“我娘她……”
容云邈拂去她肩头上的落雪:“放心,魏姨娘她不会有事。”
“嗯。”她看着面前的人,目光黯淡了许多。
雪下的紧凑些了,刚扫过雪的青石板路又被铺上一层白纱帐。
萃枝呆呆地看着天:“姑娘,雪又下大了。”
容云邈瞧着萃枝的神情,忽地有种预兆,立刻说道:“走吧。”
她搀扶住挨着自己的娇身贵躯,找了个干粗活的丫鬟扶着萃枝,一步一挪地出了藏菲院。
苏慈影瞟了两眼那几个人,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盯着魏龄鹃:“菊姝,你这女儿教得不错,温顺娴静,甚是讨人喜欢。”
魏龄鹃听着话语间的词句,不禁反复磨搓手指,心里刚落下的石头又被人顶起来。
她揣测苏慈影的话外之意,待有了想法,却惊了一额头的冷汗。
魏龄鹃看向苏慈影,片刻后突然跪地不起,却胆小地不敢吐出半个字。
苏慈影轻笑道:“我还没说什么呢,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墨簟,快扶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