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奇谭】是魔宙的历史非虚构栏目
讲述近代中国的真实故事,或奇趣话题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金醉。
今天下午编辑稿子的时候,我像平时一样看了下统计数字,国内肺炎累计确诊80813例,累计死亡3073例。
死亡,一件事情。3073,一个统计数字。「例」,一个统计单位。
这是医学统计、新闻报道不能避免的措辞,这些数字的变动也确实会影响情绪。
不过,如果没有经历或目睹这「一件事情」,或没有刻意地去想象这「一件事情」发生时和发生后的情况,我们往往会忘记:每个具体的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既不是数字,也不能被称作一「例」人。
一个人的人命,既不是两万分之一,也不是八万分之一。在一场灾难里,不是死了两万人,而是死了一个人这件事,发生了两万次。
这是日本导演北野武在某次采访中说的一句话,最近被很多人引用。
这句话能被拿出来讨论,是因为很多人看到了「死一个人」这件事发生时,到底在发生什么。
和十七年前相比,这场灾难中有更多的私人记录和体验被看到,一件事情有了更多视角的记录。
因为这些「看见」和「记录」,你可能更害怕、更愤怒,觉得现实比想象中的还荒诞,甚至更绝望。
但总比看不见要好。
只有这种私人记录和体验,才能让人不被数字取代。也只有这样多视角的记录,过去的历史和明天的记忆才算是完整的。
今晚的「北洋奇谭」讲的是1941年发生重庆的一场灾难。这场灾难中,疼痛和恐慌的人们看不见攻击他们的杀手,甚至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历史对这场灾难的记录是一座纪念碑,一段描述,一些数字,和一些教育的话。
亲历者当时的感受如何,大概没有太多人了解。
下面是魔宙主笔「土豆子」给大家讲的故事《大地炸裂记》,其中所有细节都来自亲历者的回忆。
■ 诺亚方舟变成窒息地狱 1941年6月5日,日军对重庆的轰炸已经进入第三个年头。 这个夏天的傍晚,市里飘起了一阵小雨,闷热难当。 6点18分,城市上空发出了尖利的防空警报。 走在路上的人们看见,作为防空警报的红色大灯笼,挂起了第三个。
挂红灯笼是当时轰炸警报系统中的一种,灯笼以红纸糊成,直径一米左右。挂起一个是预警的警戒警报。两个是空袭警报,表示敌机接近,必须进防空洞。挂起三个是紧急警报,表示敌机已经侵入城市上空。 敌机马上就要来扔炸弹了。 人们没有太慌张,轰炸早已成为习惯,他们开始就近找防空洞往里钻。跑进洞就不会丢命。 市中区草药街上一家铁器店的学徒陈秉安听见警报,和老板、同事一起去找防空洞。 离他们最近的防空洞是较场口大隧道,这是个公共防空工程,任何人都可以免费进入。 里面很宽敞,长2.5公里,2米宽,深入地下10米。隧道定员4384人,最多能容纳6555人。 大隧道有三个入口,分别位于演武厅、石灰市、十八梯,相互连通。
较场口大隧道惨案防空隧道图。 陈秉安躲的是十八梯入口,从铁器店出发,几分钟就能跑过去。 他跑到防空洞口,发现今天的情况有点不一样,人异常地多,而且非常混乱。 本来防空洞里人应该靠墙走,中间要留一条道,但今天全挤满了。 陈秉安花了一个小时才随人群从洞口挤进隧道中间。 外面天气本来就闷热,洞里挤进这么多人,人的皮肤简直就像要烧起来。 7点28分,第一波敌机开始轰炸主城区。
1940年的重庆地图,当时的重庆主城区,大致是今天渝中区的东半部。 陈秉安发现,隧道顶上的油灯开始一盏一盏地熄灭。 洞里有个人看上去像个老师,他掏出一根火柴,划不着,又掏出一根,还是划不着。 隧道里没氧气了。 陈秉安在黑暗中感到越来越呼吸困难,有人晕倒在地上,有人开始哭喊:“把我带出去吧!” 陈秉安也晕了过去。
这段时间里,隧道上方的地面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整个防空洞就是一个巨型烤炉。
不断有人倒下,但警报还没有解除。8点47分,第二波敌机来轰炸了。
土木市场苦力夏海荣这时候也在隧道深处,闷得难受。 他把嘴贴在洞壁上,吸着从洞顶往下流的水,才稍微感觉好一点。 他还是胸口憋闷,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决定往外走。 夏海荣才20岁,平常胆大,不爱钻防空洞,但那天听说要扔毒气弹,就从演武厅入口进了较场口隧道。 刚进洞的时候人非常多,他年轻力壮,看着进洞是个往下的斜坡,就直接从人群顶上往下跳,从顶上挤下去。 他没进过大隧道,就留心记了一下路,向左拐了三次,走进隧道中心。 他闷得受不了,准备回头走向洞口时,就让自己往右拐三次。虽然喘不过气,幸好脑子还没糊涂。
“跑警报”进入防空洞的人们。 这时候,已经很多人因为闷得快要窒息,都挤着往外走。 在路上,夏海荣看到一个时髦女人,烫着头,穿着高跟鞋,走得摇摇摆摆,走着走着就倒了下去。 后面有个男的弯下腰想去撸女人的镯子,女人尖叫了一声,死命扯住了男人,这男的也倒在了地上。路过的人们踩踏上去,他们再也没能起来。 夏海荣越往外走,发现人越多,大家都想往外挤出一条生路。 挤不动了,就开始对旁边的人死命地抓、咬,狭窄的洞里一片哭嚎。 夏海荣年轻力壮,他踩住其他人,抓住洞顶的通风架子,把自己身子向上拉出人群。 然后他就从众人头顶往外爬。他身下的人,有的还在动,有的已经没有了动静。 他爬的时候,一只手陷进人群,右手拇指不小心戳进了一个人的嘴里,被死命咬住。夏海荣大喊:“你松口嘛,求你了!” 但那人早已经神志不清,就是不放,夏海荣死命把手指拽出来,皮肉也被咬了下来。 爬着爬着,夏海荣也没有力气了,他感到有小鬼在抓他,好像来到了鬼门关,就这么昏了过去。
邓国彬是大轰炸期间的防护团员,负责在十八梯洞口维护秩序。 空袭警报拉响时,邓国彬就引导人群往隧道里走,他发现这天进隧道的人,是往常的一倍。 日本飞机开始扔炸弹的时候,隧道入口的木栅栏门就被关上了。 人们闷热到窒息的时候,开始往外挤。但警报没有解除,邓国彬门不能开。 炸弹落下时,不知道谁在大喊:“毒瓦斯弹落下来了!” 其实并没有毒气弹,但这谣言比炸弹还可怕,在门口的人害怕毒气,都尽力往洞里挤。 人流涌向洞口,又被挤回去,三番五次。 空袭警报一直没解除,晚上10点17分,又来了八架敌机扔炸弹,入口的木栅栏还是不能打开。 邓国彬就看见了恐怖的景象。 木栅栏内侧,因为人们拼命往外挤,最底下的人死去,上面就叠起一层,这一层死掉,往外挤的人就再叠上一层,就这样,一直堆到隧道顶棚。 尸体的惨状各式各样,有的腿和腿交叉在一起,有的人腋下冒出一颗人头,有的人头上又冒出一只脚。 “简直是尸体的金字塔。” 直到11点27分,警报解除,木栅栏大门才被打开。
铁器店学徒陈秉安清醒过来的时候,洞里一片寂静。他发现脚底下全是尸体,身上衣服都没了。
他奋力在尸体上面爬行,心里想着,一定要活着爬出去。等他爬出洞外,呼吸到新鲜空气,人也累极了,就昏睡过去。 夏海荣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晕死前拽自己的,不是鬼门关的小鬼,而是洞外救援的人。 因为他已经爬到洞口附近,有了充足的空气,才没有死去。 他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衣服裤子全部被撕扯光了,一丝不挂,他向旁边看,被救出来的人都是这样。
医护人员帮他包扎,他才发现右手大拇指皮都没了。周围许多死尸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
大隧道惨案发生后隧道外的尸体。 第二天,大隧道附近开来了很多卡车、军车,都是来拉尸体的。
拉尸体的卡车。 上千具尸体从隧道里拖出来,没人认领的就扔在道路上,很快开始发臭。
1948年出版的《抗战建国画史》中的照片,一个受难者家属正在找亲人。 有的汽车上插着许多点燃的香,每一把都有碗口粗,以掩盖尸体的臭味。
路过较场口隧道入口的人都被拦下来,必须帮防护员抬一具尸体才放行。 车子把尸体装好之后,就送上驳船,拉往长江北岸的黑石子坡地的尸坑里埋掉。
因为死亡人数太多,政府没来得及详细统计。据当时的媒体报道,死亡人数大约是3000到10000人。 附近很多商铺一直不开门,许多家绝了户,人们说这是“死得路断人稀”。
除了大轰炸初期防空准备不足,后来的轰炸,从没哪一次死过这么多人。
从1939年日军大规模战略轰炸重庆以来,人们早已经形成了空袭警报一响,就奔进防空洞的习惯。防空洞一直有效地保护人们的生命。
重庆一个防空洞,警报解除后避难的人们退出防空洞,1941年《良友》杂志照片。
这起惨案,本不应当发生。
最主要的原因,是隧道里的通风设备坏了,导致窒息。 惨案发生后,蒋介石夫人宋美龄到较场口隧道视察,发现通风、排水设施、照明都不完善,甚至设计时就没考虑到长时间躲避轰炸的空气需求。
这根本是防空救护管理混乱的体现。宋美龄斥责随行的防空司令部官员:“今天委员长没来是你们的幸运,如果委员长来了,一定把你们送上军事法庭!” 但实际上,这起事件最重的处罚,不过是把防空司令部工事处副处长谢元模免职。
惨案的另一个原因,是当天进洞人数异常得多。
因为重庆市中心被反复轰炸,很多市民都被疏散到郊区居住。但因为市中心一直是商业汇集的地方,人们还是会来这里买东西。 较场口惨案之前几个月的轰炸,一直都在白天。人们以为摸到了规律,夜里不会炸,就在每天傍晚从郊外进入市中心购买生活用品,或是看望住在市中心的亲戚朋友。 6月5日傍晚上,日本人的飞机突然出现,大量人群涌进隧道,导致避难人数大大超出隧道设计容量。
防空洞就是诺亚方舟,而大隧道在这天反而成了窒息地狱。 上一次这么惨烈的死亡,还是持续三年多的轰炸刚开始那阵。 那时,普通市民都没有准备好,不相信炸弹会落到自己头上。
■ 执拗攻击,粉碎重庆 日本人对重庆开始系统性大轰炸,是从1938年12月开始的。 当时,日军占领了武汉,拆了两座赛马场,改建成机场,目的就是派飞机轰炸重庆。
轰炸的目的,按日本军方文件的话说,就是“不分昼夜执拗、连续地攻击”,“压制和扰乱敌人的战略和政略中枢”,“粉碎敌人继续战斗的意志”。
日本飞行员在汉口登上飞机。
1937年日本全面侵华之后,河山大片落入日人手中,首都南京告急,国民政府决定迁都重庆。 四川省东部四周环山,重庆主城是个“半岛”,有长江、嘉陵江环绕,东边又有三峡和大巴山两个天然屏障。 日军想从陆地进攻,军力根本不够。 重庆成为陪都,内地大量工厂、大学、政府机构、报社、商业机构纷纷迁移过来,原本只有三十多万人口的山城,两年内猛然增长到了70万。
日本人琢磨,要让中国彻底屈服,这个新的政治经济中心就必须被干掉。 陆军拼刺刀攻不上去,就用飞机炸平它。
在重庆上空执行轰炸任务的日本战机。 不仅要炸军事设施,还要炸街市。一次炸不完,就反复炸。 一定要靠这种恐怖战略,消灭重庆市民厌战,放弃抵抗意志,这样就能逼蒋介石到谈判桌上投降。 从1938年12月到1939年1月,日本陆军的飞机部队从武汉基地出动,进行了4次战略轰炸。 但重庆从10月到5月处于雾季,几乎天天雾气弥漫,飞行员根本看不见地面,轰炸效果很弱。
日军只好放弃雾季轰炸,等待天空放晴。
■ 五三、五四:大地在颤抖 1939年5月3日7点13分,太阳升起,天亮了。 缠绕山城大半年的云雾散去,天空晴朗,阳光照耀山城熙熙攘攘的街道。 位于市中心的防空司令部炊事员秦治轩已经开始在厨房干活了。 准备好司令部午饭的材料,大约十点多,他闲下来,跟同事们跑去防空司令部作战室打探消息。 这里的墙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防空地图,武汉、重庆和一些沿江城市上都画了圈。
重庆轰炸时期的防空图,圆心是重庆。 值班军官正在用长棍指着地图。他告诉大家,据散布在各个城市的对空观察哨报告,早上有两队共36架日军战机从武汉出发,正在往西飞。 “奉节上空通过。” “万县上空通过。” “通过涪陵上空。” 每报告一个地点,长棍就指到那里,人群里就发出一阵骚动。
从武汉到重庆的地图。
这些飞机不是来重庆,就是要去成都。 过了11点,秦治轩还没有去准备中饭。 作战室的情报已经传遍了整个司令部,按照情报速度,下午1点敌机就会抵达重庆上空。 12点40,全市的空袭警报响了起来,司令部的人纷纷钻进了职员专用的防空洞。 市中区370米高的枇杷山上,升起了两盏直径一米左右的大红灯笼,敌机接近,必须进防空洞了。 炊事员秦治轩在12点55分第二次发出紧急警报的时候,跑进了防空洞。
快到重庆上空的日本海军航空队一架九六式轰炸机里,机舱的七个飞行队员估计,要到1点之后才会到重庆上空,他们开始轮班吃午餐。
九六式轰炸机。 当天的菜有盐烤鱼、烧肉、煎蛋,外加一盒日之丸米饭便当。吃完之后,他们还从暖瓶里倒咖啡喝。
日之丸米饭是侵华日军伙食中常见的主食,是在米饭中间放一颗梅子,样子很像日本“日之丸”国旗,代表一种爱国之情。 吃完饭后不久,一片晴空下的重庆进入了视野。 吃饱喝足的飞行队员们进入了战斗状态。 此时,已经升空的30架中国空军战斗机开始扫射,在战斗中,日机编队里的两架化作火球落下。
1940年9月之前,日机轰炸,当时的中国空军会升空还击,常能打下日本飞机。9月日本性能强大的“零式战斗机”投入重庆轰炸护航,中国空军损失惨重,之后基本没有还手之力。
在地面上,戴着袖章的防护团员们大声吆喝,让市民们赶紧躲避、进入防空洞。
大批市民开始混乱地奔跑起来。 不过,重庆市民还没经历过地毯式轰炸,很多人没意识到危险。 市中心一家药铺的帮工艾礼平听见警报,就跑到了药铺楼顶上的平台,想看看飞机。
日机一排三架,他就数着:“一三、二三、三三……”
还有很多人跟他一样,站在街头,好奇地看着中国军机打日本飞机。 他们觉得日军应该就是来炸机场这样的军事设施,不至于恶毒到往普通人头上丢炸弹。 防护团员喊哑了嗓子让他们找地方躲起来,他们也不在意。 艾礼平数到“六三”,也就是18架飞机的时候,炸弹雨点一样向人群最密集的市中区上半城落下来,朝天门码头附近瞬间一片黑烟。
他赶紧下楼,躲到楼梯底下。
从日军飞机上拍摄的遭轰炸的重庆市街。
炸弹在地上爆炸,人们感到地动山摇的时候,13岁的左作桴,正跟着妈妈和两个妹妹躲在家中桌子下抱成一团。
家里的窗户玻璃被震得哗啦啦往下掉,四个人不断发抖、尖叫。 其实,在第一声警报拉响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放下饭碗,去找防空洞了。 左作桴妈妈拉着三个孩子跑到动物园防空洞,其实就是土和木头搭起来的防空壕,根本禁不起正面轰炸。
但这样的防空洞,已经躲进了300多人,挤满了。
左作桴一家又跑到另一个防空隧道,人全涌在入口,妈妈急得说:“三个娃儿都小,丢了一个怎么办!”
对平民区进行无差别轰炸,重庆根本没做好准备,市区防空洞远远不够。 防空洞进不去,左作桴一家只能回家。妈妈把棉絮盖在桌子上,躲到桌子下,祈祷炸弹不要炸到自己的房子上。
这时,32岁的家庭妇女郑素清正抱着女儿,蹲在中央公园的孙中山石像的台座下面。
第一声空袭警报响起来时,郑素清非常惊恐,她跑到街上,公共防空洞不够,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她带着女儿,奔向没有建筑物的中央公园,那里没什么可炸的。
中央公园是商店林立的街市中间少有的空地,郑素清到了之后发现,好多人。 人们都蹲在地上,一个挨着一个。
郑素清拉着女儿,来到孙中山石像下面蹲好,他觉得这位“国父”能保佑自己。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一根树枝撑劲。 其还没喘匀,她感到一阵冲击波,耳朵瞬间什么也听不见了。
一抬头,孙中山的脑袋没了。 刚刚抓着树枝的树上,挂着人的手、脚和肢体。到处都是血。 缠过足的郑素清看见满地燃烧的火焰向自己逼近,费劲地起身带女儿逃跑,她突然感到剧痛,右手食指已经不见了。
此时,离中央公园不远的防空司令部,炊事员秦治轩爬出了洞口。
他看到一大片四分五裂的尸体,心惊肉跳。原来轰炸开始后,一枚炸弹正好落在防空洞口,把那些进洞晚的人炸死了。
左作桴一家等轰炸结束,跑到街上的一个石壁下面坐着,不敢动。
防护队已经开始救援,抬着担架从他们面前经过,担架上的人有的肠子吊在肚子外面,有的整条腿被弹片划开。 血在担架下面流淌成河。 街面上,有人的脑袋没有了,两只手还插在气管里,“不知是疼还是怎么的。”
原本最繁华的商业街,现在陷入了一片地狱火海。
重庆轰炸中会出现几米高的巨大火焰,是九八式7型6号燃烧弹造成的,这种炸弹落地后,内部的铝热剂起火,让17.8公斤的铝合金迅速燃烧爆炸,产生2000-3000度高温,能烧透20厘米的混凝土。
重庆市中心的房屋,大部分都是木制结构,密密麻麻一大片,一烧起来,火势根本阻挡不住。 人们看到五颜六色的花布衣服在火焰上方飞舞,那是大火把气流吹到空中导致的。 需要8个消防员手动操纵的“龙吐水”,面对这样的大火完全是杯水车薪。
上图是1939年四川成都龙泉镇消防队需要8人操作的“龙吐水”,重庆的消防装备基本也靠这种小型消防车。下图是重庆轰炸中消防员救火。
市中区救护中队长,仁济医院诊察部主任文厦阳,这时候背着红十字帆布包,跑到街上伤亡的人们中间。 他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他和医院里的医疗小组,只有一些战地外伤的书本知识。实战经验,还是十多年前军阀内战的时候参加战地救护获得的。
这么多人炸成这样,怎么救?不知道。 一个多月前,文厦阳受聘成为救护中队长的时候,他只得到了四个有红十字标记的帆布包,里面只有些纱布绷带,没有药品和医疗器械。
政府根本没做好准备。
这会儿,文厦阳医生只能靠这些东西给伤员做简单的包扎、止血,重伤员只能抬去医院。
第二天,5月4日下午5点,人们还没得到喘息,空袭警报又响了。 前一天的轰炸,几乎荡平了市中区的上半城,这回轮到下半城。 作家老舍这时是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总务部主任,1938年撤到重庆之后,他一直忙于写作。 四号下午4点多,他正在家接待客人。刚说一会话,就听见了警报,5点响了第二次警报。
中间是抗战时在重庆的老舍,左为茅盾,右为郭沫若的夫人于立群。
他抱着正在创作的剧本《残雾》和客人一起下了防空洞。 七点钟,日本飞机炸完,警报解除。
从防空洞出来之后,老舍看见到处都是燃烧的火焰,天空被映得通红,和地上的血漫成一片。
这红光几乎要使人发狂,它是以人骨,财产,图书,为柴,所发射的烈焰。灼干了的血,烧焦了的骨肉,火焰在喊声哭声的上面得意的狂舞,一直把星光月色烧红!
两天的惨烈轰炸过去后,城市里很多建筑的火还在烧。重庆断水、断电,运送尸体的车子和船一刻不停地行驶。 长江和嘉陵江上,被炸弹炸死的人和鱼的尸体一起漂浮着。
1940年6月,日机轰炸重庆南部,江南挤满了等待乘船逃难的难民。
两天内死去的人大约有4000-5000人,近5000栋建筑物被损毁,20万人无家可归。 人们开始往郊区撤退。美国记者白修德在轰炸之后就一直在各处观察。他记录下逃难人们中一种令人恐惧的安静。
登上山坡,前面是一片火海,人们纷纷逃难,步行的、坐人力车的、坐滑竿的、推手推车的,各式各样。
人们拥塞了街道,偶尔有轿车和军用卡车鸣着笛驶过,于是人流分成左右两列,然后再合拢,向着农村方向行进。
人们背着行李、锅碗瓢盆和食物,有人抱着孩子,有人背负老人,他们一言不发,在沉默中只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他还曾看见一座坍塌的寺庙,在山崖一端出现一尊刻在崖上的佛像,佛像在火中闪耀,“坐禅姿势的佛像依然微笑着眺望哭泣的城市。”
左为重庆长安寺被轰炸后的破损景象。右为法国天主堂遭轰炸后破损的圣母像。
■ 生生不息 五三、五四大轰炸之后,“跑警报”就成了重庆人民的家常便饭。 直到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美国对日本宣战之后,日军精力被牵扯,频繁的无差别轰炸才逐渐停止。 三年里,日军就像一个疯狂的恶魔,制定“101号”、“102号”作战计划,出动战机超过3500架次,超过80次空袭重庆市城区,投下炸弹将近1万枚。
他们把还在试验的零式战斗机直接从日本调来护卫轰炸机,击垮了驻扎重庆的中国空军。 但是这种用毁灭城市来制造恐怖的无差别战略轰炸,始终没有达到日军的目的。 那就是用恐惧胁迫国民政府投降,让人民意志屈服。 人民的抗日意志反而因为轰炸更加强烈了。
轰炸后,有人在残墙上刷“愈炸俞强”字样。
防空洞不够,就大家一起来建。从1939年冬天雾季开始,人们在重庆市区各个地方挖沟凿洞,或者在山体岩石上放炮打眼,开始了大规模的自建防空洞运动。 1940年,政府新开了120个公共防空工程。很快,防空洞容纳人数就达到了28万人,而五三大轰炸时,才只有七八万。 这有效地降低了日本轰炸对人员的伤害,一整年的轰炸伤亡人数,也比五三、五四大轰炸人数要少。
重庆大轰炸期间,蒋介石和夫人宋美龄也要经常跑防空洞。
官方救助人员不够,那就人民志愿组织。1940年,防护团队员达到四万人,他们负责处理灯火管制、维护交通和社会秩序、消防消毒、引导避难、传递消息等等工作。
重庆轰炸期间的空袭服务队。
炸坏供水管道和供水公司,那就从长江里挑水喝。 地面上不能建工厂,那就把工厂移进地下或重庆周围的山洞里。 《中央日报》《新华日报》等十家报社被损毁,那就大家暂时抛弃政治成见,联合起来,出版“联合版”,给人们传递信息。
《重庆各报联合版》报头。 娱乐活动也不能停歇,就算在空袭最激烈的时候,人们还是会在空袭空当,穿上耀眼的衣服赛龙舟。
1941年5月,重庆嘉陵江上的龙舟赛预演,中间的大船是指挥船。
空袭的时节不能看戏,那就在每年10月到5月浓雾绕城,敌机不会出现的时候举办“雾季“公演。
1941年2月,雾季公演剧目《雾重庆》在国泰戏院演出,写的是一群年轻人在重庆现实环境中创业、挣扎、沉沦的悲剧。编剧宋之的。雾季公演时还上演过老舍的《残雾》,郭沫若的《屈原》等名剧。
小孩还是要上学,老师索性用轰炸出数学题:“一个孩子站在枇杷山数日军飞机,按3架一组数剩下2架,按5架一组数也剩2架,按7架一组数还剩2架,日本飞机来了多少架?”
1939年8月,重庆一间教会学校被全部炸毁,两位女老师站在废墟中。 每次一轰炸,房屋就要受损,人们索性就不再造复杂的房子,而是利用木板快速建造简易房屋。
1940年9月,遭到轰炸的街道上,市民用木板、竹材快速修理房屋。
美国著名左派记者史沫莱特在轰炸期间一直在重庆,她记录了人们生生不息的样子。
空袭警报解除信号响起后,人们从地下防空洞里钻出来,立刻奔去救火。扑灭了火又忙着修理自家的房屋和店铺。全市又响起锤子丁当和锯子沙沙的声音。
美联社一段关于重庆大轰炸的新闻纪录影像,记录了史沫莱特描述的情况。
日军以无差别轰炸毁灭一座临时都城,要在政治和军事上彻底击垮中国的企图破灭了。
但在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历程中,这种利用轰炸机“无差别轰炸”平民的战争方式本身,却刚刚开始。 日军对重庆的轰炸,是这种战略的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全面实施。
他们没想到,这种战略将在二战各战场上不断升级,而它最后导致的最癫狂的人类死亡命运,会降临到日本本土。
■ 伦敦大轰炸:4.3万人死去 1940年,就在重庆遭受轰炸的时候,伦敦也被炸了。而且比重庆的伤亡更惨。 轰炸伦敦的,是德国纳粹空军。 1939年9月,纳粹以闪电战攻下波兰,1940年5月,又打下法国,欧洲快被横扫了。
士气高涨的希特勒,决定趁胜追击,拿下英国。他制定了一个“海狮计划”,打算用巨大兵力奇袭英国。
但德国海军表示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准备作战的舰艇。 空军元帅戈林跳出来说,我们先来个“鹰日”计划,用强大的空军,搞垮英国空军,炸烂英国的重要军事设施。
袭击英国的纳粹战机。
1940年月8月,两国空军对阵。一开始,都是飞机打飞机,或者炸军事设施。
不列颠空战时的英国战机。
无差别轰炸平民,他们觉得还是有点罪恶。 英国首相丘吉尔,曾经痛骂希特勒,说纳粹德国轰炸格尔尼卡是“对无防备城市实施暴虐的实验。”
格尔尼卡轰炸是西班牙内战期间,佛朗哥国民军请纳粹空军对巴斯克地区格尔尼卡进行的地毯式轰炸。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无差别轰炸,但它主要还是为了协助地面军队进攻。上图为被炸毁的格尔尼卡,下图是毕加索以此为题材所画的《格尔尼卡》。 而希特勒给空军发的作战命令里,最后第五条才是“保留恐怖轰炸作为报复手段。” 但擦枪走火不断,两国元首都都动了对平民城市进行无差别轰炸,以制造恐怖征服对方的念头。
8月24日,德国12架战机迷航,尽管有不准盲目轰炸的命令,但还是有一架飞机是把炸弹扔向伦敦,一些刚从酒吧、电影院出来的人群被炸死。 丘吉尔立即命令英国皇家空军反击,8月下旬接连轰炸德国首都柏林。 希特勒被激怒了,他决定要毁掉伦敦。 不炸平民的底线被打破。两国开始互相在对方城市丢炸弹,一直炸到两国空战结束。 这轮轰炸中,最惨的是伦敦市民。
德国战斗机和炸弹的性能强大,伦敦遭受的损失要比重庆轰炸更惨重。 伦敦被炸超过76个昼夜,燃烧弹、炸弹荡平了伦敦市中心区和工人的居住区。
被轰炸后的伦敦。 4.3万人死亡,大约10万幢房屋被毁。
英国国王乔治六世和王妃在轰炸后查看被毁的白金汉宫。
希特勒动用大量军力轰炸城市的战略,反而使英国空军得以喘息,使得皇家空军有时间补充实力。 这使得希特勒对英空战失败,不得不放弃对英国的登陆作战。 但双方互相无差别轰炸城市,也打开了“战略轰炸”的潘多拉魔盒。
■ 汉堡:“罪恶”之火降临“罪恶”之城
二战后期,各方对欧洲城市的轰炸逐渐扩大,炸弹的恐惧威胁开始肆虐在每一个普通人的头上,而且恐惧的浓度在不断升高。 到1942年,丘吉尔给英国空军轰炸机军团的命令已经直接变成:“重点是从空中攻击敌国普通市民以及产业工人的士气。” 1943年,英美联军开始轰炸德国城市汉堡。此前,他们已经对多座城市以及鲁尔工业区进行了多次轰炸。
1942年5月30日到31日,英国空军出动了超过1000架飞机轰炸德国城市科隆,城市被彻底摧毁,轰炸机在天空中组成了“轰炸机之河”。这种轰炸战略被称为“千机大轰炸”,英国空军还对德国城市艾森、不莱梅采取了这种战略。 汉堡是德国第二大城市,一个经济中心。他们给这个行动起了个名字,叫做“蛾摩拉”。
盟军把自己看作上帝,把飞机扔下的炸弹看成是上帝对汉堡的死亡裁判。
汉堡轰炸时飞机投弹。为了干扰德国雷达,英国飞机投下了大量会反射无线电波的铝箔条。 四夜两天的攻击,3000架飞机向这个城市投下了9000吨爆破炸弹、燃烧弹,城市里在很短时间里就死去了超过35000人。 轰炸中,腾空的火焰像巨人一样游走,气流上升时卷起火焰旋风,甚至把树连根拔起,汽车也被吹到天上,很多防空洞里的人被热浪窒息或活活烫死。 当地警察局局长事后写下了官方记录:
街道上尸体遍横。带着孩子的母亲、男人、老人,焦黑的、完好的,衣冠整齐的、裸露的……平静安详或缩成一团、脸上流露着与死神做最后搏斗的痕迹……
轰炸后汉堡街头。
也许盟军的飞行员们在执行正义而英勇的惩罚,但那是因为那些飞行员、导航员、投弹手只是在执行自己的技术活,根本没机会看到地面上地狱一样的景象。 蛾摩拉行动的英军投弹手鲍勃·阿米特在轰炸机上时,觉得自己就是在做一份工作:瞄准,按下按钮,然后返航。 他在飞机上看到火光炸开,看见火焰蔓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还有点自豪。 当阿米特回到基地,看到报纸上一则新闻,他崩溃了。 汉堡轰炸时,火焰灼热,把马路上的柏油烧化了。一个母亲带着年幼的女儿准备过马路,可是小姑娘绊倒了。 母亲试着把女儿从熔化的柏油里拉出来,她发现女儿已经死了。 阿米特说:“这个故事我怎么也不能忘记。我觉得自己有罪。我就是那个摁下按钮的人。” 但3000架飞机,有3000个投弹员。 并不一定是阿米特的炸弹杀死了女孩儿,阿米特的炸弹也可能杀死了不止一个人。
汉堡被轰炸后街景。 如果不是阿米特看到了这个故事,那么他的脑中就只会有一些没有感情色彩的死亡数字,可以换算成荣耀的成色。 整个行动就像是一次数学计算。 如果阿米特不看报纸,他根本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战略大轰炸的可怕之处:人成了飞行机械的操作员,成了杀人机器的奴隶。 而越来越“宏大”的,收割机一般的机械化杀人法,成为战争领导者越来越热衷的工具。
■ “小男孩”对日本的审判 日军对重庆的空袭方法,在战争快结束的时候落到了自己头上。 1944年11月起,美国陆军航空军开始了东京大轰炸,一共空袭106次。 最凶猛的一次,是1945年3月10日的下町空袭。 334架美军最先进的B-29轰炸机带着大量E-46集束炸弹从马里亚纳群岛起飞。
集束炸弹就是将大量小型炸弹集合成一般的空军使用的炸弹形态。E-46集束炸弹是美军专为轰炸日本城市设计的,每个炸弹内包含38个M-69燃烧弹,这是一种凝固汽油弹,黏稠剂与汽油按比例混合,炸开后能遵循指定速率燃烧并附着在物体之上。二战时,日本城市多木结构房屋,这种炸弹引起长时间的燃烧,产生巨大伤害。 第一批B-29用燃烧弹在东京江东区与中央区的地面上画出一个巨大的X,让后面的B-29瞄准。
美军扔向东京的炸弹雨。 当天美军投下2000吨燃烧弹,大约相当于东京四分之一的土地被烧成平地。 轰炸中,超过10万人死亡,上百万人无家可归,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具破坏性的非核爆空袭。
被轰炸后的东京街头。
科技的迅速发展,使“战略轰炸”又升级了。 因为平民死亡人数太多,有人质疑这种战略轰炸是否正当。
主导轰炸的美国第21轰炸机集团司令官柯蒂斯·李梅却毫不在意,他说:
我不是要杀害日本的民间人,而是要破坏日本的军需工业。日本城市的一切住房都是军需工厂,比如铃木家做螺栓,邻居的近藤家做螺母,对面的田中家做垫圈……东京和名古屋用木材和纸张建造的一栋栋房子,都是制造攻击我们的武器的工厂,攻击这些地方难道错了吗?
这是非常可怕的逻辑。按照这种逻辑,战争中没有人应该活着。
二战中战略轰炸结局,在四个多月后到来了。这次使用的是人类的最新科技:原子弹。 7月底,原子弹被送到天宁岛美军基地,装上了一架B-29轰炸机。原子弹代号“小男孩”。
天宁岛空军基地,装上轰炸机之前的小男孩原子弹。
8月5日,负责核武器运输任务第509混合飞行大队,向日本广岛市派出一架飞机执行天气侦察任务。 飞机返回后,飞行员向509大队队长保罗·蒂贝茨报告,第二天广岛天气良好。 保罗·蒂贝茨向执行空袭任务的“艾诺拉·盖伊”号飞行员下达了出击命令。
艾诺拉·盖伊号机组在马里亚纳群岛逗留时的合影,图中叼著烟斗的是机长保罗·蒂贝茨。 8月6日凌晨0点37分,三架气象观测机从天宁岛起飞,一架飞往广岛市,一架飞往小仓市,另一架飞往长崎市。如果广岛天气不好,另两个地方将成为备用目标。 1点45分,装载了“小男孩”的“艾诺拉·盖伊”号起飞,保罗·蒂贝茨亲自驾驶。 1点47分,记录原子弹威力的科学观测机起飞。1点49分,拍摄原子弹爆炸瞬间的摄影观测机起飞。 二战中的战略轰炸,通常都是成百上千架轰炸机群体出动。 而这次行动一共出动6架飞机,只有1架是轰炸机。 6点30分,核弹发射助手莫里斯·杰弗逊陆军中尉进入弹舱,拔出“小男孩”的绿色安全插销,插上准备启动的红色点火插销,电子起爆装置连通。 贝蒂茨命令投弹手托马斯·费尔比少校确定瞄准器的投弹目标,费尔比把风速和高度等信息输入瞄准器计算机,并固定目标,这样,计算机可以自动调整飞行线路。 7点,先到达广岛的天气侦察机报告广岛上空天气良好。 8点9分,广岛进入贝蒂茨和机组人员的视野。 8点14分17秒,费尔比启动了瞄准设备的计算机开关,一分钟后,定时装置发挥效用,原子弹被自动投下。 原子弹在进行了43秒的平抛运动后,8点15分在相生桥东南方的医院岛医院上空550米爆炸。 “小男孩”爆发的威力相当于上面所说的东京空袭的8倍。
原子弹爆炸前后广岛城市航拍图对比。 爆炸中心风力相当于12级台风风速的10倍,这种风加上冲击波,1公里范围内的建筑,如果不是钢筋混凝土造的,会立即夷为平地。
爆炸之后,无家可归的人们在城市废墟上用废弃物搭建的临时房子。
爆炸中心温度高达3000-4000度,人在这种温度下可能会直接汽化消失。
在轰炸中灼伤的女性,身上衣服颜色较深的部位,灼伤的更为严重。
爆炸形成的蘑菇云里的放射性灰烬和水汽混在一起,形成具有高放射性的黑雨,污染了河流。
放射性元素使很多人遭受癌症折磨。
据估计,原子弹爆炸后,当场死亡的大约有七万人,最终造成的死亡人数约13.5万人。
三天后,另一枚名为“胖子”的原子弹在长崎爆炸,最终造成大约8万人死亡。
长崎原子弹爆炸后的蘑菇云。 相比于数百架轰炸机群在城市上乱糟糟地投掷几千枚燃烧弹,原子弹空袭就像是一次精确、简单的电脑操作。
但它杀人的威力,却超越了人类的想象。
原子弹投下后6天,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这已经不是利用反复轰炸摧毁城市,来折损某个国家意志。它就像是来自一个更高维度的“战略轰炸”武器,撼动了整个人类的意志。
每逢天灾人祸,有句话就会被提及:自作孽不可活。
二战联盟双方的所谓战略轰炸,就是一个超级病毒,一步步从几百人死亡,进化到广岛的十万量级的人类毁灭的程度。
这是一场不断升级的自我毁灭测试。
人对同类怎么能这么暴力?
有学者研究历史战争中的杀人行为,提到一种徒手杀人的高效方法,用拇指使劲按住对方的眼睛,往里使劲,戳进去,然后旋转,再拉出,眼球就会和脑中物质一起出来。
实际上,很少有人愿意这么干,想想就会觉得难受。
有一个空手道班教学员这个技能,是用橘子代替眼睛,但如果模拟被攻击者的人发出哀嚎、表情痛苦、浑身颤抖,学员在下课后会心中不安,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害怕。
因为,人的天性是拒绝杀死同类的,至少拒绝近距离杀死同类。
在早期战争中,有不少士兵是浑水摸鱼的,不开枪,或者假装开枪。到了二战,有了机枪大炮和飞机后,战争死亡率激增,但士兵的开枪率也只有15%-20%。
到了越战时期,美国士兵的开枪率却达到了90%以上。因为,研究杀人行为的学术成果,也让战争领袖明白了改如何让士兵变成杀人机器。
方法就是不断地模拟训练,模拟训练,并让士兵相信:对方是敌人,而不是人。
库布里克导演的越战电影《全金属外壳》,图为一个教官训练新兵,台词是:this is my rifle , this is my gun。后来,图中这些士兵,要么自杀了,要么变成了麻木的战争机器。国家习惯上以金钱、生产力损失、或士兵死伤数量衡量「战争」成本。军事体制很少以单个战士受苦承痛的程度衡量战争的成本。
远距离杀人工具、麻木情感的模拟训练,以及强制命令和群体支持,都能让人共情能力变弱,甚至消失,愧疚感也减少。
更重要的是,人能毫无压力地杀人,是因为把对方不当人,用各种方式给对方贴上非人格化的标签,再施加暴力就轻松了——我打的杀的是敌人、坏人、制造武器的人,有传染病的人、带毒的人、该消灭的人、低等的种族,而不是人。
在大轰炸中的飞行员眼里,只有地图、建筑物、目标,没有同类。他的行为是执行命令,操控机械,按下按钮。
这可能比一次公号推送还简单。
如今,地球上有不知道多少个核弹头,洲际弹道导弹一键射遍全球,人类彼此为敌的恐怖战略一点也没变,人人头上都悬着一把利剑,人类还不知道要绑架自己多久。
人类命运这种事,过于宏大,不想也罢。
不过,日常中的种种暴力,如何会发生,如何会蔓延,为何有那么多只会执行命令的冷漠者,大概都是因为太多人不把别人当人,也不把自己当人。
参考资料
1.《从重庆通往伦敦、东京、广岛的道路:二战时期的战略大轰炸》,前田哲男著,王希亮译,重庆出版社,2015年
2.《血火与堡垒:重庆大轰炸采访录》,谭松著,2015年
3.《抗日战争时期重庆大轰炸研究》,潘洵等著,2013年
4.《毁灭:二战中的德军和盟军的战略大轰炸》,罗尔夫-迪特·米勒著,何宁、经轶译,中国市场出版社,2010年
5.《世界大轰炸》,郭勇主编,王波编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
6.《陪都重庆:大轰炸下的抗日意志》,秦风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
7.《五四之夜》,老舍,载一九三九年七月《七月》第四集第一期
8.《重庆:坚韧持久,防反空袭》,简奕,原载《红岩春秋》杂志,http://dangshi.people.com.cn/n/2015/0804/c85037-27409595.html
9.维基百科条目:Bombing of Hamburg in World War II
10.维基百科条目:广岛原子弹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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