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疫情击垮的改革梦：马克龙三年新政前功尽弃

特约作者 | 钱伯彦 “

一方面，执政党共和前进党领导的政府因应对疫情不力而遭到批评；另一方面，经济状况正使得马克龙的改革方案彻底走向流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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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1日起，经历了近八周严格封锁措施的法国终于迎来了第一批解封令。日常购物、散步不再需要证明，巴黎地铁再度熙熙攘攘，博物馆等文化设施也陆续开放。法国正准备迎接后疫情时代的到来。
讽刺的是，仅仅两天之后的5月13日，新增死亡病例再度反弹至348例、累计达26991例，在当日首次超过西班牙，成为仅次于意大利和英国的欧洲病亡数第三高国家。 并不甚理想的疫情数据也可以看作是马克龙三年总统生涯的缩影。 2017年5月14日，年仅39岁的马克龙在爱丽舍宫的红地毯前享受着镁光灯的聚焦和人民的欢呼，正式就任法国总统。“让法国人重拾长期以来被削弱的自信，采取一切措施推动法国重拾活力、再现繁荣”是马克龙给予法国人民的承诺。 三年之内，马克龙先后推出燃油税改革、失业金改革、养老金改革等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措施，却激起了长达数月之久的黄背心运动和以法国铁路公司、巴黎大众运输公司牵头的全法大罢工。从2018年11月至今，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如此长时间的紧急状态。 如今在疫情的冲击下，马克龙政府正腹背受敌：一方面，执政党共和前进党领导的政府因应对疫情不力而遭到批评，另一方面，遭到疫情打击的经济状况正使得马克龙的改革方案彻底走向流产。

政令自相矛盾
5月10日深夜，法国国民议会最终通过了《紧急健康状态延长令》至7月10日。作为马克龙政府自5月11日起施行的逐步解封计划核心一环，该法案中第6条“通过信息技术手段追踪传播链”是确保疫情不会迅速反弹的关键，但也因为涉嫌侵犯隐私而备受争议。 马克龙的共和前进党与其盟友“民主运动”两党在国民议会中占据绝对多数，使得该法案的最终通过毫无悬念，但也并未能得到党内的全票支持。事实上，共和前进党内的裂痕在疫情期间正在加大。 根据《回声报》和《世界报》报道，数名执政党议员对《延长令》颇为不满，至少有12人计划另起炉灶，和前任生态转型与团结部长尼古拉·于洛（Nicolas Hulot）一起成立名为“生态民主团结”的新党团，该党团已吸引了来自各党派的近60名议员参与。 于洛曾于2018年在电视直播上公开辞职，也表达对马克龙政府倾向于保守主义、忽视环保政策的不满。这也被视为马克龙任上的一次重大打击。 如果新党团最终成行，马克龙的共和前进党能够控制的议席将缩水至286席，需要额外3个席位才能恢复至国民议会的绝对多数席位，将严重削弱马克龙在国民议会的控制力。 不过，即便不考虑马克龙保守、实用主义倾向带来的党内矛盾，仅仅是针对抗击疫情本身，马克龙政府也不乏批评。 “我们正身处战争之中，我们的敌人就在那里，看不见摸不着，但它正在快速传播，这要求我们进行全面动员。”马克龙3月16日的电视演讲在短时间内赢得了多数人的信赖，并为之后施行的严格居家令和各类防疫措施奠定了民意基础。马克龙本人不知疲倦地视察学校、医院，与科学家和一线抗疫人员交流的场景都使得其支持率一路回升至黄背心运动之前的水平。 但在此之后马克龙政府自相矛盾的政令以及爱丽舍宫无视地方政府的独断专行，开始逐渐侵蚀民众的支持率。例如在3月12日，马克龙就和教育部长布朗盖、卫生部长韦朗就关停学校问题给出了大相径庭的意见。 尤其是在佩戴口罩与否的问题上，从卫生部长韦朗一开始的“普遍认为口罩没有用”，到3月22日出现医护人员因感染新冠肺炎死亡后韦朗的“除非60%的人群长期佩戴口罩才有用”，再到3月24日的“现在不是争论对错的时候”，直至5月初官方要求所有法国人搭乘公共交通都需要佩戴口罩，越来越多的法国人相信爱丽舍宫前后矛盾的观点旨在掩盖法国口罩库存和产能不足。 除了口罩库存在疫情初期严重不足外，法国的新冠检测能力和呼吸机储备也严重匮乏。 根据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的数据，截至5月14日，法国一共进行了138万次测试，远低于西班牙和意大利的250万次。 测试能力不足而导致的无法快速、大范围追踪病例也是法国迟迟不敢解封的重要因素之一，相比之下检测能力较强的德国已于4月27日逐步重启经济。而在重症加护病床和呼吸机短缺方面，早在3月下旬法国边境的阿尔萨斯洛林地区医疗资源就出现挤占，而不得不求助于邻近的德国巴符州、黑色州转移病人。 民调机构Ifop JDD公布的数据，马克龙政府的支持率从3月中旬开始便从55%下降至5月初的46%。另一家调查机构Cevipof的报告则显示，法国政府的支持率在5月初仅为42%，远低于德国的67%和英国的71%。

被搁置的改革
民意支持率的下滑、对国民议会掌控力的减弱以及在抗疫过程中分身乏术，这些因素都使得本该成为马克龙政治遗产的一系列改革案不得不被搁置。 其中，马克龙于2019年8月推出的失业金改革、2018年11月施行的增加燃油税以及2019年底推出的养老金改革最为受到关注。 马克龙推出的失业金改革方案调整了计算方式、提高了领取标准，不过由于改革相对温和并未引发激烈反响。之后以环保为由的增加燃油税则直接点燃了黄背心运动，虽然马克龙通过全民大辩论以及暂定增加燃油税负涉险过关，但去年年底推行的全民统一积分制养老金方案触碰了40余个职业群体的既得利益，再度引爆全法大罢工。 直至疫情爆发之前，法国的经济确实再度增长，失业率也逐步下降，深信改革方案已经奏效的马克龙政府在2月29日趁疫情之机动用宪法49条强行通过养老金改革。 为时七周、瘫痪全国的大罢工也没能阻止的改革方案，而病毒仅用五周便做到了。 “我们必须重新定义自己，从我开始。”马克龙在4月中旬的电视讲话中承诺将进行彻底的改变。“改变”所指即是放弃这些计划。 虽然官方的表态仍是暂定改革案，但原定于3月的国民议会再度表决已被无限期推迟。共和前进党小组主席根德雷（Gilles Le Gendre）也不再强调改革的必要性，而是声称“将聚焦于少数优先事项”。 这少数优先事项所指的无疑便是恢复经济。 在目前公布的2020年第一季度GDP数据中，法国以GDP同比下跌5.8%领跌欧洲各大国。该数字不仅高于欧元区4.7%的总体跌幅，甚至落后于疫情更严重的意大利的4.7%和西班牙的5.2%。虽然德国暂时仍未公布第一季度经济数据，但外界普遍预期跌幅仅为2%左右。 考虑到在4月和5月期间采取的封锁措施比邻国更为严格，可以预计法国第二季度的经济数据将更不乐观。 法国经济局势观察所（OFCE）预计，长达八周的封锁已导致法国经济损失1200亿欧元，相当于全年GDP的5%。而法兰西银行总裁维勒鲁瓦（Francois Villeroy）的预测更为悲观，并预计封锁措施已消耗了法国全年GDP的6%以上。欧盟委员会更是将法国今年GDP增幅下调至负8.2%。 此外，法国目前有超过1000万人处于半失业状态的短期工作制保护之中，在此期间法国政府将负担员工约70%的工资收入。在2020年的第二期财政预算中，法国政府已经将预计财政赤字提高至9%，为1946年以来最高。 不过即便忙于在经济上救火而无暇顾及改革案，马克龙的批评者也不打算就此偃旗息鼓。仅仅在解封之后第二天的5月12日，图卢兹和南特两地就出现游行示威，在感谢医护人员的同时要求政府加大对医疗系统的投资。一度被人遗忘的黄背心运动也计划于5月16日在图卢兹、蒙彼利埃等城市再度游行。 正如法国司法部长贝鲁贝（Nicole Belloubet）所言：“马克龙的计划已死。现在的方法很简单，要么在春季结束之前拿出第二套方案，要么我们就此消失”。 问题是，马克龙能够在剩余两年任期内继续推进改革，以争取下一届总统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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