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有志本质是电商,靠社交流量来卖货。德云社和本山传媒,人就是资源,他们靠演出、接广告、上综艺、拍戏来获得收入。
但三代人都面临共同的麻烦。
文| 铁林 编辑| 柳胖胖 来源|互联网斗兽场(ID:internet-war)1.
/赵本山的农村经验 /
2.
/郭德纲三进京/
3.
/通俗与三俗/
1990年,33岁的赵本山在相声演员姜昆的引荐下,成功登上春节联欢晚会,一炮而红。他的表演能力太强,属于其他演员最不喜欢的类型,跟在他后面登台压力太大。在赵本山的带领下,春晚开启了一个属于小品的时代。 南方人对东北的理解,很多就是从赵本山、小品以及二人转开始的。整个90年代,除了1994年,因为报到太晚导致当年节目被取消,赵本山在春晚的表演风雨无阻。 他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每一年的作品,都被要求超越去年的表现,各方领导对他的要求也更高,包袱要几秒一个。2001年春晚,和范伟合作的《卖拐》再获成功后,赵本山曾想过退出春晚舞台,但到了第二年春晚,赵本山还是出现了,他又陷入了痛苦的循环。 赵本山红透半边天的时候,北漂青年郭德纲还在小剧场演出。收入不稳定,家庭不稳定,一直到2004年,郭德纲的剧场生意才有了起色。相声已经失去市场十几年,千禧年后还有人愿意花钱听相声,一定是表演者非常熟悉自己观众的喜好,找到了打开市场的方法。 不过,郭德纲觉得自己是接地气,其他同行觉得表演“低俗”。 有一年,郭德纲去找马季给德云社题字,现场竟然接到同行电话“挑拨离间”。马季当时说:你们不要这样,人家郭德纲是在做对相声好的事。 其他同行,那时候指的是“主流相声圈”,也就是姜昆等相声大腕儿。他们以电视演出为主,早期的相声题材大胆,讽刺能力一流,注重文化内涵,寓教于乐。 而郭德纲是剧场派,剧场要让观众花钱,就得现场互动,内容有时会踩进灰色地带,效果上优先追求让观众“乐”,而不管怎么乐。 郭德纲写过很多文章来讨论何为低俗、三俗:“一百多年前有相声是为什么,是为了挣钱吃饭。相声就相当于剃头、修脚、赶大车、当厨子,是一门手艺。当年,相声不是为了讽刺人,不是为了教育人,不是为了歌颂谁,什么都不为,就是为了活命。说相声的人为了活命,观众是为了找乐。” 在这一点上,郭德纲和赵本山惊人的一致。他们认为,喜剧表演如果优先强调教育意义,则意味着表演会失败。 争论从未停止,但市场的选择已经有了结果,2005年末,郭德纲爆红。有关郭德纲的报纸采访、电视采访,密集地多了起来,同时,反郭德纲的声音也变得更多、更清晰。 2006年,北京相声俱乐部在东城开了一次座谈会。郭德纲赶到现场后,发现人手一份《倡议书》,主题就是反对相声界的“三俗”。这次会上,做总结发言的人,就是当时的曲协副书记姜昆,那位帮赵本山登上春晚舞台的大哥。 郭德纲知道这是针对德云社的座谈会,事后他在书里说,“打开电视,看电视剧,骂街的、杀人的、防火的,什么都有,怕我们相声杀伤力太大?” 赵本山在推广二人转时遇到过同样的指责。 2004年,赵本山带着自己的徒弟参加央视的一档节目《今夜小品灿烂》,期间就有一场二人转表演,女演员解开了男演员的上衣,随后又往男演员裤子里扇风,此时主持人上台终止了两人的表演。 赵本山随后登台,表示不满,“我知道这是中央电视台,但是也别这样,既然请我们上台来演,就应该让我们演完再说啊。”此举引来不小的争议,事后他解释说自己不是在和中央电视台作对,他只是单纯希望二人转能拥有更多机会。 为了打开二人转的电视市场,赵本山坚定的提倡“绿色二人转”,他懂二人转,懂观众,也懂电视的尺度。4.
/新生代的审美轮回/
极具内涵的高雅艺术,往往不属于绝大多数人,人民群众热爱的是街头文化,但后者又常常被扣上“低俗”的帽子。 岳云鹏为母借钱和曹云金宣告退社的那年过后,移动互联网时代到来了,社交媒体和短视频平台相继成为大众文化生根的土壤。表演者变得更年轻,更大胆,为了点击、传播和分享等数据指标,他们必须在数亿人的审美上取一个公约数,虽然结果不被主流审美群体接受。 前两年,平台上最火的东北歌手是1994年出生的天佑,他的成名作是翻唱《一人我饮酒醉》。这首歌韵律强劲,歌词却是走的复古文风,斩断情丝、败帝王、斗苍天、戎马一生、夺得皇位,都是网文高频词大集合。 这种演唱方式,网友称之为喊麦。喊麦的人通常自称为MC某某,韩国人习惯把主持人称为MC,但中国式的喊麦是多种形式的混合体,MC们只在乎临场发挥的气势。 当年的天佑还有一个特殊身份,他是赵本山女儿球球(赵一涵)的绯闻男友。天佑最红的那段时间,俩人多次在直播间互动,并一同受邀参加某汽车品牌的现场发布会。只是天佑的爆红没持续太久,因为直播间的言论问题,他遭到了全网封杀。 留下的主播们心里越来越明白,知道什么东西不能出现。一如当年赵本山提倡“绿色二人转”一样,视频平台的内容也要向电视台的标准看齐。 成长于网络时代的辛有志,不仅深谙这些标准,还明白在网络时代如果想红,就必须打造人设,必须有足够的故事吸引粉丝。 他对外讲述的个人成长故事,就像男频网文里一路升级打怪的主人公。 赵本山初登春晚舞台的1990年,黑龙江省通河县人辛有志才刚刚出生,同样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家贫,早早辍学外出打工。 第一次做生意,辛有志在镇上开了一家水果超市,挣了一点小钱。不过,据他自己所说,那段时期,他交了一群新朋友,一起打台球、泡酒吧,水果生意被耽误下来,等回过神,发现银行贷款加上经营损失,累计到了六十多万。 为了偿还欠款,他选择了赴日打工。初到日本,辛有志无依无靠,想象中的财富并没有如愿到来。直到海淘崛起,辛有志开始在日本做起代购生意,生活才有所好转。但因为手续问题,他的海淘生意只做了两年,就被日本政府查处,财产没收的同时,还被拘留了两个月。 后来辛有志回到了国内,又做起了日本进出口贸易生意。过往的人脉帮助他东山再起,还拿到了4000万的投资,但合作不到3个月,合伙人迅速掌握了他的采购、销售渠道信息,辛有志在公司运营中很快失去主动权,最后失去了第三次创业的这家公司。 不过,经营进出口和代购业务的他,接触到了社交媒体这种推广方式以后,开始逐步把自己打造成懂生意、懂外贸、能拿到好货的网红。 他身上的一切,都成了他吸引粉丝的卖点:如何在最难的时候东山再起,如果做好“农民的儿子”,如何面对曾经的“仇人”,粉丝喜欢这些故事。 婚姻是更优质的卖点,他和妻子初瑞雪的爱情故事,已经被演绎成了标准的民间夫妻恩爱典范。从恋爱到结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在社交平台上同步。 他为妻子在鸟巢举办8000万的婚礼,结果直播婚礼的时间段内,还卖掉了价值1亿多的商品。暧昧期、表白、求婚、矛盾、复合,每一个环节都可以成为一场表演,真真假假,恐怕只有当事人才闹得明白。 草根网红们无意进入主流评价体系,他们甚至可以在视频平台上大方秀出自己的豪车和豪宅,劳斯莱斯、兰博基尼都是基本标配。这是属于他们的财富展现方式,在网红的世界里,消费实力是粉丝实力的一种直观体现,有钱和成功是划等号的。 而赵本山和郭德纲这类艺人很难如此高调,他们很忌讳高消费曝光,很容易被解读为“飘了”或者不接地气,更有可能因此引来税务的追查。5.
/老板和师父/
网络红人之间的拜师逻辑,其实跟二人转、相声圈相差无几。 师父本人,首先必须具备一定的影响力和吸金能力,才可以成为某个家族的核心。就像当年选择赵本山做师傅的那几代徒弟里,大部分还是想借着他的名气,让自己出名、挣钱。 赵本山在东北收来的徒弟,全是文化程度不算太高的二人转演员。他必须像个大家长一样,全方位介入徒弟的生活。到了2019年,赵本山的师徒帝国已经有了上百位成员。 “他们身上有很多毛病,不良习惯,打媳妇儿,离婚跟别人好了,后来一点点聊。刚开始没制度,开会都费劲儿。一开始不理解,(公司)为什么老开会,玩儿多好,有的时候公司组织开会,都来不齐。后来我给他们定制度,不开会,罚多少钱。哪怕不听,也会把时间对付好了。你演出事故,都跟钱挂勾。”赵本山花了很多心血在自己的徒弟身上。 由此,他得出了属于他的第一管理心得:感动。 “从情感上,需要我办什么事,需要用钱,还是我给他们拿。家里有任何一切,孩子读书,我都要出头。” 这完全超出了一个普通公司老板的权责范围,但在师徒制里又是如此的有效。赵本山收徒这些年,徒弟成了公众人物,出了点什么事,他往往也要出来表态。在极强的情感束缚之下,徒弟不能随意选择离开公司,否则就属于不恩不义,背叛师门。 一家网红经济公司的老板在与这些网红接触时就发现,民间的野生网红,往往很难操控,也不太知道怎么规划商业路线。因此,取得对方的信任变得尤为重要,然后才有可能建立合作关系。在这整个合作过程中,他甚至有可能要负责签约网红的婚礼操办或者各种生活琐事。 他所面临的问题,和赵本山当初收徒经营公司时,一模一样。 师徒制公司中,师父本人在公司里,必须拥有绝对的权威,否则人心就容易散,也容易失去对徒弟的掌控能力。 2005年郭德纲开始走红,同他一起走到台前的,还有他的徒弟曹云金。曹云金很受郭德纲重视,是德云社的台柱子。但到了2010年,也就是德云社最动荡那年,曹云金因不满公司新的聘任合同条款,选择了退出德云社。 退社后双方各有各的发展,但矛盾越积越深。 2016年,曹云金发微博控诉郭德纲的七宗罪,包括收徒只为收取学费,阻碍徒弟个人发展,辱骂徒弟,克扣酬劳等等。虽然郭德纲出面一一进行否认,但师徒恩怨就此成了一滩浑水,外人完全无法知晓其中的是非对错。 和现代公司制相比,师徒制更加讲究情份,更加不分彼此。师父的权威大于一切,师兄弟间要讲究论资排辈,徒弟大多数时候必须选择服从。郭德纲甚至编了德云家谱,也提“三节两寿”,告诉弟子要孝顺师父师娘。 这些以师徒制为核心的团体,更像是过去的帮派组织,西方公司化那套,倒像个摆设。 师徒制,不管在行业内还是行业外,批评声音都很多。只不过让人意外的是,现在,德云社的相声演员拥有年轻女粉以后,这套“师徒规矩”反而在粉丝群体中获得了认可。 比如师兄来了,让师兄先走;师叔下跪,徒弟跟着下跪。老一套的道德准则,在部分年轻粉丝眼中都是加分项,这意味着相声演员懂得尊师重道。 只是粉圈文化带来的关注和流量,也会打破师徒关系之间的平衡。 张云雷是德云社的新生代流量代表,但在去年,粉丝不满德云社对张云雷的利益分配,对郭德纲发起了网络攻击。最后,张云雷出面澄清,表示“走到今天这一步,离不开身边所有人的支持,更离不开师父的扶持和帮助。” 在《十三邀》的对谈里,于谦也有对粉圈文化的担忧,“一个行业要有自己的行业特色来抓住观众。这跟现在粉丝不一样,粉丝文化,现在听的可能也不是相声,看的是颜值,你看我们这种还有活路没有,那不也得有活路吗。不是说你今天长得好看就过去了,不是,你老不老啊,但凡出一皱纹,但凡没化妆,扭脸就不理你了。年轻人说道理都认同,但做法上有偏差,毕竟那个便捷。踏实砸基本功,得砸多少年。” 粉圈文化,也让一众网红受益。 在与其它头部网红陷入冲突的时期,辛有志曾宣布短暂退网。但辛有志的徒弟,可以打着“替父出征”的招牌开始活动。因此,粉丝要表达对辛有志的支持,就要继续支持他的徒弟,因为他们支持的是整个家族。 不过与本山传媒和德云社不同的是,在实际管理的过程中,网红带货公司倒更像一个现代化公司,师徒制是台面上的东西,或者说,师徒制也是制造卖点的一种方式,粉丝愿意为网红制造的情绪买单,而不愿意为冷冰冰的合同关系买单。 三代人的挣钱方式也不一样,辛有志本质是电商,靠社交流量来卖货。德云社和本山传媒,人就是资源,他们靠演出、接广告、上综艺、拍戏来获得收入。 但三代人都面临共同的麻烦。6.
/人格化公司的IPO困境/
2010年左右,赵本山带着他的徒弟们火遍了大江南北,有人问到他上市的问题,他直接回应到:“我倒觉得没有必要。名人上市并不是一件好事。外来资本,你得把资本用上.....目前的情况,就是自己赚来的钱,也应该是自己足够。下一个项目不知道做什么,不知道下一个要讲什么故事。” 但如今赵本山的时代似乎已经过去,尽管他霸占春晚20年,并且留下多部高质量小品、电视剧、电影的演员。 刘老根大舞台最红的时候,一年演出收入超过2亿,但现在的的影响力大不如前,“这个团队,我不在了,就不在了。我的模式是不可复制的,我领着一批跟学院没关系的人,闯出来一条二人转之路,在他们身上的管理,只有我懂,因为我走过。大部分人把他们研究通的没有几个。” 而按照德云社的商业逻辑,他们需要的是越来越多成名的艺人,而不是成熟的相声演员。 十年前,相声在电视媒体上的受欢迎程度,是不及小品的,郭德纲发言辩驳说:“电视是快餐文化,它不能炖出佛跳墙来。相声在电视上伸不开腰,我们一个节目就要演四五十分钟,电视台哪个栏目能给我四五十分钟啊?” 但他绝对想不到,今天德云社的新生代们,已经离不开表达时间更短的视频平台。德云社的相声演员们不再需要绝对的实力,但可以借着鲜明的个性特点,逗趣的舞台表演瞬间,在短视频平台蹿红。 于谦记忆中,相声不受欢迎的时候,相声演员上台要学着表演其他的节目,才有人愿意看下去。现在,深受部分女粉喜欢的德云社相声演员,也可以为了“回馈”粉丝,在舞台上跳一段流行舞蹈。 不过这倒是符合郭德纲一贯的作风,相声表演没有什么是可以一成不变的,大多数时候,他都可以为了大众的审美,而作出改变。 德云社自岳云鹏红了以后,这几年德云社有知名度的演员越来越多。有人研究过德云社上市的可能,负责德云社商演的环宇兄弟最近几年,营收大增,而该公司八成的主营收入与德云社有关。但德云社并未公开过任何与上市有关的信息。 对上市最积极的人,也许是辛有志。他是网红商人,擅长包装策划,作为草根带货达人,很早就专门上了一次央视,接受主持人水均益的采访。他不是艺人,他是网红商人,出镜是为了挣钱。 他甚至自掏腰包,在美国纳斯达克交易所的大屏上,播放自己的形象宣传片,唱歌讲述自己的创业价值观,极尽高调。他有很多看上去像是VC会给创业者做的规划,比如今年,他表示要培养出20到30个头部主播,明年,达到100个。 这是增速和估值的逻辑,也是辛有志资本故事的一部分。 但流量池是有限的,因为做的是直播电商,所以辛有志团队内部,几乎没有出现过同时直播的情况。倘若辛有志和徒弟同时开播,他一定会分走徒弟的大部分流量,徒弟和徒弟之间也会出现流量的竞争。 坊间传言,辛有志的公司一直用的是四大之一的普华永道在做审计,只有严肃考虑上市的公司才会这么做。但如果真的想上市,公司化管理和师徒制之间也必须有所平衡,情感不能再成为约束徒弟留在公司的唯一理由。 同时,辛有志个人的流量和人设,不能崩塌。最近一段时间,辛有志和视频平台方的紧张关系,也让人重新审视头部网红是否真有那么多的溢价空间和话语权。 赵本山半退隐后,他的节目影响力大不如前,二人转也好像是上一个十年才有人看的节目;假如郭德纲名声不再,相声演出还会不会有现在的市场、德云社一干人还能不能有如此人气,都很难讲。有张大奕的如涵这样上市即破发的案例在前,所有想要复制核心网红带货的商业化模式,本身都是极大一次冒险。 参考资料: 1、2012年,《杨澜访谈录》,我与春晚19年,东方卫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