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亚迪的急与慢
不要将通往未来的路径，局限在某座独木桥之上。
作 者丨华商韬略出品人 毕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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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网络、图虫创意
这是美国作家琼斯著作《光电帝国》展现的故事。
2017年，它被改编成电影《电流之战》，进一步生动、戏剧地还原了三位推动人类进入电气化时代的巨人，围绕各自相信的未来所展开的激烈争锋，甚至不择手段的生死博弈。
正在推动人类进入电动车时代的两家中国企业，似乎也已开始这样的对垒，虽然它们的动静和动作都还相当局限并温柔。
伴随新能源汽车产业驶入高成长之路，业界巨头的明争暗斗也日趋白热化。
3月29日，既是新能源汽车商，也是新能源汽车电池厂商的比亚迪，高调推广自家新产品磷酸铁锂刀片电池的同时，就挑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在这场打出“出鞘，安天下”口号的发布会中，比亚迪不但宣称将“改变行业对三元电池的依赖，将动力电池的技术路线回归正道”。同时，还展示了一段对比铁锂电池和三元电池电芯针刺测试的视频：三元电池在针刺之后，剧烈燃烧，表面温度超过500℃，电池表面的鸡蛋被炸飞；而其铁锂刀片电池则无明火、无烟、表面温度30-60℃，鸡蛋无变化。
比亚迪股份副总裁、弗迪电池董事长何龙则因此宣称：“电池的针刺测试，就像我们攀登珠穆朗玛峰这个难度。”比亚迪其他高管，随后也都以此比喻自己创造了新的极致。
比亚迪的言行相当于直接宣示，三元锂电池是不安全的。业界因此认为，这是在赤裸裸地挑战、贬损已连续三年稳坐全球第一的动力电池制造商——宁德时代。因为，宁德时代正是目前全球最大的三元电池厂商，包括它与特斯拉的合作，至今也是以三元电池为主。
新能源汽车电池的技术路线的多元化由来已久， 目前的基本格局是，铁锂电池和三元锂电池主导着市场。 其中，铁锂电池主要被应用于电动客车、物流车等商用车；三元锂电池，则是全球新能源乘用车采用的主流方案。
相对而言，铁锂电池具备高安全和长寿命的特性，三元锂电池则能量密度高，更能有效解决私家车用户的里程焦虑。比亚迪和宁德时代，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对这两者的不同侧重，而有了今日的格局：
原本领先的比亚迪侧重押注铁锂，在市场主流转向三元锂的进程中逐渐式微；宁德时代则在继续铁锂的同时，加大了三元锂的发展，并相继与奔驰、宝马、特斯拉等新能源汽车风向标厂商结成战略合作，快速成为全球之王。
此次喊出巨大口号，还憋出大招，碾压三元电池的比亚迪，大有要将新能源汽车电池重新拖回铁锂时代之志。 虽然宁德时代也在铁锂市场表现优异，但毕竟三元电池是它区别于比亚迪的核心优势之一。 市场因此翘首以待被如此碾压的宁德将如何反击。
宁德时代起初应该是不想反击的，甚至连解释性的回应都没有。但最终，这家已经超过3000亿市值的巨无霸，还是被它的投资者要求必须对此有个交代。
5月11日的2019年业绩网上说明会上，一位投资者直接向宁德时代提问：比亚迪是不是碾压了咱们宁德时代的电池？
宁德时代回答，刀片电池是自己2016年就已量产的CTP结构创新概念中的一种，而且自己已有多类这样的电池，并且在三元锂和铁锂两大领域，都有已经通过针刺测试的产品。
这相当于直接强调， 比亚迪的创新不过是自己的过去时。
比亚迪当然不服，其高管当晚就快速反击，暗示宁德时代也做实验并将公开。双方因此有了一轮更直接，也更针尖对麦芒的你来我往，甚至还有网友主动帮宁德时代做实验。
5月23日，被步步紧逼的宁德时代，通过视频放出了两个大料：
一是自己的两款三元锂电芯通过针刺实验的视频；二是旗下产品早在2017年就已通过德国莱茵锂电池安全测试认证（核心手段之一就是针刺测试）的文件。
宁德时代还在自己的微博专门强调了一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暗示比亚迪搞小儿科，并且虚张声势的话：“电池最高温度35.1℃，鸡蛋肯定烤不熟。”
此后，比亚迪没再继续挑战，宁德时代也就此休兵。
战斗息鼓，但业界有关于此的探讨、思考却没停止。双方在此展现的对行业及未来的不同思维和眼光，尤其是如何定义和追求比亚迪所强调的“安全”，也的确富有深意，值得探讨。
相对而言，比亚迪显然更强调电池技术和产品本身，也更局限于电池技术来看待安全；而宁德时代，则始终在以更超越的思维对待技术和产品，也重新定义安全本身。
比亚迪一直强调通过针刺实验才是登上了珠穆朗玛，宁德时代则更强调从各个层面去全方位思考和追求电池使用的整体安全。重视电池技术和材料，但也在电池技术和材料之外创新突破，通盘考虑地确保电池使用的安全，才是宁德时代眼中的珠穆朗玛。
包括，它放出一段被网友嘲笑的视频也是暗含此意。在该视频中：宁德时代的电池包装，竟然在针刺时刚硬到将钢针生生折断。其言外之意是，包装也是确保安全的一部分。
宁德时代董事长曾毓群也同时强调：“我们要关注真正的市场安全，我们的设计、生产、检测等安全措施，都要集中在市场上的汽车碰撞、汽车充电、汽车进水、汽车结露、电池包设计、电芯设计制造等全场景、全周期、全方位、全系统安全。”
曾毓群同时认为，某项指标就算绝对领先，也不代表整体更领先。 他说：“电池的安全和电池的滥用测试是两回事，但有些人把滥用测试的通过等同于电池的安全。”
他还用索尼的悲剧作为证明，索尼电池2005年可以通过所有滥用测试，但却在2006年经历了锂电池历史上最大的市场安全召回，并从此一蹶不振。
5月24日，宁德时代官方微信发布文章《关于动力电池标准的一些认识》，分享自己参与制定电动汽车及汽车电池强制性国家标准、国际标准的感悟，对当下主流技术、产品的看法。
文中，宁德时代充分肯定了铁锂电池、三元锂电池的各具优势，说明了自己铁锂和三元锂两种路线并重，市占率均处在行业前列的现实，并再一次强调立场： 提倡各种技术路线在竞争中百花齐放、持续创新，解决用户应用痛点，这是行业共同的使命。
宁德时代还再次强调，自己早在2017年之前，就应欧洲某著名车企的要求，在全球率先攻克了高能量密度三元锂电池针刺问题，并由客户送到TV检测认证，实现了在针刺实验中不起火、不爆炸，电池温度只有35.1℃。只不过因为国外整车厂对整车安全的共识已由单体安全转向系统安全，电池的安全也早已是一项系统工程，所以自己将重点放在了电池的整体安全上，因而“虽然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针刺实验），但却未有以此标榜。
或许是作为对比亚迪的反击，宁德时代还在文中强调： “从技术上说，电池包层面有更优化的安全解决方案，单体电池针刺测试的实际需求已不复存在。”
宁德时代对单体电池针刺测试的如此定义与评价，也在5月12由国家工信部公布的《电动汽车安全要求》《电动客车安全要求》《电动汽车用动力蓄电池安全要求》等三项强制性国家标准中得到验证。在上述标准中，针刺测试均未纳入必要要求。
作为世界级新能源电池厂商，比亚迪和宁德时代都为新能源汽车的发展做出重要贡献。这也是中国在新能源汽车领域的全球竞争优势所在，是中国赢在汽车新时代的根基之一。
某种程度上说，新能源汽车电池的世界趋势和格局，就在中国人的手上。但这些年，相对宁德时代持续在全球主流舞台势如破竹的发展而言，比亚迪有些慢且势微了。
此次喊出“改变行业对三元电池的依赖”，打出“安天下”的旗号，比亚迪显然是要加速与宁德时代“争天下”，长期相对静默的动力电池产业因此多了硝烟味。
但比亚迪显然是过急了，相对宁德时代强调的开放、多元而言，也局限了一些。
竞争从未在产业和商业世界停歇。有竞争，才有进步。人类进入电气化时代，很大程度上就是靠了三位时代巨人，更严格地说，是两位发明家、创业家、企业家的殊死竞争的推动。
而且，它同样是一场技术路线的战争，甚至同样是以“安全”为名展开。
竞争的主角是创办了通用爱迪生公司（通用前身）的爱迪生，以及创办了威斯汀豪斯电气公司（西屋电气前身）的威斯汀豪斯。爱迪生狂热于直流电改变世界的想象，即便被投资人摩根棒喝，也固执于此，甚至采取卑劣手段抹黑交流电；威斯汀豪斯则坚信交流电才是大未来，押上身家性命，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再来；另一位发明巨人特斯拉，则先为爱迪生的直流电打拼，后转投威斯汀豪斯，助其赢得尼亚加拉瀑布发电合同，也用交流电照亮了未来。
期间，坚信自己才是正确的爱迪生，采取包括用交流电击杀马匹、阴谋促成当局用交流电处决死刑犯人等一系列实验，并打造舆论，打压交流电和威斯汀豪斯。但他最终还是没能阻挡威斯汀豪斯和交流电的发展，并被包括曾经鼎力支持自己的摩根财团抛弃。
令人印象深刻也惋惜的是，当摩根再也受不了爱迪生的固执与狭隘，决定将爱迪生通用和汤姆森—休斯顿电气合为通用电气时，他不但直接拿掉了爱迪生的名字，甚至不愿再多解释一句，以至于让爱迪生悲鸣：“人们将永远忘掉我的名字，忘掉我和电之间的任何联系。”
威斯汀豪斯与特斯拉则要成功得多，他们清楚交流电的弊端，但开放而多元地从电力应用的全局思考问题，并最终找到以交流电将世界点亮的整体解决方案，也为人类真正进入到电气化时代探索出光明大道。
导致差异的关键，看起来是技术路线和商业模式的不同，实则更是格局、视野和思维的不同。爱迪生如果能让心胸和目光更为宽广，应该不难在交流电领域同样伟大，但当他用直流电将一个城市照亮，便再也无法告别那独属于自己的光环，封闭自以为是的孤岛。
威斯汀豪斯则不但主动向爱迪生表达过友好与合作意愿，开放地接受了来自敌营的特斯拉，包括对待爱迪生也都始终表现出风度与克制：“如果我们不把自己的人格降低到和恶意攻击者一样的水平，反而会得到更多的朋友。”
单就双方在这场什么才是真正安全的争端中展现的态度而言，抓住技术和电池本身猛打安全牌的比亚迪，超越技术和电池本身谈全方位安全的宁德时代，似乎也闪现着同样的差异。
今天的市场更加多样化，今天的企业要推动行业、改变世界，当然需要好技术、好产品，但也更需要开放、多元的格局、眼光和思维，而不是将通往未来的路径局限在某座独木桥之上。
当年的3Q大战，催生了中国互联网企业创新生态的营造，也是腾讯迈向更大更伟大的分水岭。让腾讯迈向更大更伟大的关键，也正是更开放自己，也更开放地拥抱他人和世界。
比亚迪与宁德时代掀起波澜后，业界关注和探讨不停。有人因此写到：感觉最近两天的电池文章，超过了之前的一个世纪。若干年后回望，也许是一个节点。
当前，新能源汽车正在节点之上，决定这个节点的关键之一就是 如何更好、更安全的“电动”。这个更好、更安全，当然要强调电池技术和产品本身，但如何开放、多元，全方位地追求整体性的更好、更安全，超越电池本身，也是至关重要的。
就像交流电最终的胜出，靠的也是全方位地追求整体性的更好，更安全。
THE END
出品人：毕亚军
主编：熊剑辉责编：周怡
美编：刘彦潮运营：方乐迪 张婵 倪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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