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6月3日)是卡夫卡的忌辰,作为20世纪最伟大的文豪之一,他的创作虽为后世赞叹,短暂的一生却多病、不得志、牢骚满腹。本文摘编了他的各种消极话语,与其说读着读着,心情愈来愈低落,不如说反倒涌现一股奇妙的力量。
01 我最擅长的事,就是一蹶不振
我无法朝着未来前进,
却能面对未来,裹足不前。
我最擅长的事,就是一蹶不振。
——给菲莉丝的信
前面引用的这段话,其实摘自情书。
菲莉丝是卡夫卡的未婚妻。
对于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写这样的文字实在不恰当……
哪怕是胡诌,一般人也会写些自己对于将来充满期待的话语。
卡夫卡却写道:“我最擅长的事,就是一蹶不振。”
想必菲莉丝收到信,一定很诧异吧。
但她或许因为看到这样的话语,反而对卡夫卡很感兴趣,决定和他订婚。
而这也是他们之间,一段漫长纠葛的开始。
巴尔扎克是代表十九世纪的小说家。
卡夫卡是代表二十世纪的小说家。
这样的对比还真有趣。
顺道一提,巴尔扎克习惯花很多篇幅介绍笔下的人物,像是成长背景、教养方式、容貌、穿衣风格、个性等。相较于此,卡夫卡经常以“K”这个字,作为笔下人物的名字,不曾详述人物的经历、容貌、服装和性格。确实感受到自我存在的十九世纪,深为虚无所苦的二十世纪。勇气,就是为了顶替不安。
应该有不少尼特族、茧居族,也有同样心境吧。之所以不工作,不是因为不想工作。之所以茧居,也不是因为不想出门。就这样不工作,也不出门,却也无力改变。卡夫卡最初帮忙父亲经商,后来做得不顺心,因而辞退。就连写小说,让他感觉活着有价值一事也是,家人总是不断干扰他写作。之所以不出门,是因为无法步出家门。
好不容易考上梦寐以求的名校,却已精疲力尽;明明成了有钱人,却换来家庭不睦;明明打败情敌,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恋情却无疾而终。明明经历过为了自由,必须赌命的时代,但到了自由时代,却又不珍惜可贵的自由。人们不知如何面对失败,竟然对于胜利也倍感棘手。以胜负定论人生很容易,但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或许最重要的是如何活用握在手上的东西。
这点简直就是茧居族的心声。的确,只要躺在地上,就不会遭遇从床上跌落的痛苦与惊吓。但同时,也体会不到躺在床上的舒适感。犹如不会发生任何事般,独自窝在房间也是如此。然而,不会发生讨厌之事的结果,就是也不会发生好事。之所以将自己关在象牙塔,或许是为了避免告白被拒,不想遭受情伤。基于同样的心理,避免遭逢不幸的同时,连幸福也放弃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吧。
这也是卡夫卡写给未婚妻的信。健康也是结婚的重要条件之一,卡夫卡却写道:“我是我所知悉,最瘦的男人”,彷佛想被对方抛弃似的。其实不然,菲莉丝对于卡夫卡来说,是命中注定的对象,也是非常重要的异性知己。纵使如此,还是无法不强调自己身体孱弱,这就是卡夫卡。
或许看到这样的文字叙述,“卡夫卡的健康状况很糟啊!好可怜喔!”会如此心生同情吧。
其实不然。卡夫卡确实长得高瘦,但据闻到他发病之前,健康状况并不差。
他喜欢散步,可以走上一段时间(而且有时步履轻快),也曾划船横渡好几公里的河流。上班快迟到时,还会一次踏两阶地疾奔上楼。因为很在意虚弱这个字眼,总觉得自己身体欠佳。
卡夫卡之所以执意认为自己弱不禁风,主要是因为他觉得父亲比自己强健、结实太多。
而这般肉体方面的差异,也表现在心境上,更令他自惭形秽。看着作风强悍的父亲,与自己如此迥异,极度愕然的卡夫卡对人生失去自信。
“强健的父亲与孱弱的自己”这番强烈对比,也是“强悍世间与软弱自我”的写照。
卡夫卡自己也明白,因为过度忧虑的结果,导致自己的健康亮红灯。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戒掉这个毛病。一个人过于钻牛角尖,反而害了自己。过度在乎自己的任何事,可以说是现代人的一种心病吧。卡夫卡就是一号代表人物。
卡夫卡不只对于身体,还有心灵、能力方面,一再强调自己的“软弱”。
“八开笔记本”是一本小笔记本,卡夫卡在笔记本上书写短篇小说与发想的片段,亦用来代替日记,可说是一种日记性的记述。所谓人生必备的能力,是指事业成功的能力、交际能力、结婚成家的能力等,也就是融入社会的能力。
卡夫卡不但欠缺这些能力,软弱程度还比一般人加倍。虽然他常为此感叹,但是否真的想变强也令人存疑。因为他轻蔑像父亲这样处世风格刚强的人,却也对这样的人心生憧憬和尊敬,但至少自己不会想变成这样的人吧。虽然这个说法很微妙,我认为卡夫卡似乎对于自身的软弱,颇感自傲。不过他一直深为软弱所苦,也是不争的事实。
总是一下子便失去干劲。这种情况常发生在爱钻牛角尖的人身上。
“我决定做这件事!”即便一时鼓足干劲,“但为了做这件事,必须先做那件事才行……”“可能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吧!”“事情要是变成这样,该怎么办?”等,思虑着各种问题与阻碍。原本可以轻松办到的事,却成了摆置许多栅栏的障碍赛,不但栅栏愈放愈多,还增加高度,也就愈没自信跨越。不仅如此,还会心生一股空虚感:“到头来,一事无成。”
二十世纪的诗人奥登说:“先行而后思”( Leap before you look. )为了付诸行动,这个道理的确很重要。但卡夫卡绝对不可能这么做,因为他是那种“只会一直观望,绝对不会往下跳”的人。
卡夫卡用“你”这个字眼时,有时是泛指“人们”,但更多时候是指“自己”,也就是等同“我”这个字眼,只是稍微一般化罢了。
卡夫卡一旦担负各种责任,肯定马上垮掉,无论是帮助家里的生意、结婚,还是身为长子、身为男人、身为社会一分子的责任 ……但结果沉重的不是责任,而是他自己,自己抱持的生存责任才是重担。
或许换作别人,可以轻松面对。而且他无法释放这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