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一辈

前段时间帮一个教员搬家,发现了一个破旧的行李箱。那是典型的八、九十年代的风格,时代久远,却像是保留的极好,没有一处磨损,只是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细灰。显然是很久没使用,冷落在角落时沾染的。

小L侧身去擦上面的尘土。“教员,你怎么还留着这么旧的箱子?”

一旁的教员微微一笑,“那是一个朋友的。”

箱子焕然一新,我和小L一起拎了拎,很沉,只能分多次搬。打开箱子,原来全是书。最上面是几本《走向未来》系列,书页已经发黄。往下翻是一些小说,再向下全部是口腔医学的书了。原来教员的朋友是学医的。我突然想起了我父亲的书柜,里面全部都是医学类的书。

我小的时候,父亲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医生,家里的一间屋子是他的门诊部。每次来病人,他坐在书桌前写药方,我便倚在一旁,认真盯着他写的草书,时不时问他那是什么字。趁他不在时,我偷偷坐在他的位置,拿出他写药方的白纸,学着他的样子,龙飞凤舞乱写一通,然后一路小跑拿给我母亲,自豪地说,“看,我也会写药方!”

父亲的书柜就在书桌与墙之间摆放着。那个时候,家里除了我书包里的教材和两本神话故事,便只能在这个书柜里找到书了。父亲常常在此伏案学习。他穿着大裤头、白背心在灯下看书的样子,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

“这个英文是什么意思?Immi……”旁边的小D拍了拍我,又指了指他手里的一本书。

“哦,immigration,移民的意思”,我定睛看看封面,“加拿大移民指南?”

“我那个朋友全家移民加拿大了,”教员打消了我们的疑惑,“走之前把这些东西留在我这儿保管,一直没扔……”

“是九十年代那次移民热潮?哦!我有个叔叔也在那时候全家搬到国外去了。”小D一副顿悟的样子,说话间略显激动,末了他又补充到,“不过好像他们出去后过的挺悲惨的……”

对于从小在远离城市的地方长大的人来说,那次移民热潮好像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似的。中国人向来安土重迁,更何况当时国外华人的地位何其之低。我依稀记得在书里看到过对那段时期的描述,只是知道有很多人是为了子女才冒险移民。

我的父亲在九十年代的尾巴上,才刚刚走出他生活了二三十年的小乡村。在此之前,他的事业屡受打击,最大的一次是承包的鱼塘被大雨冲毁,那是一个险些让他一蹶不振的失败。负债累累对于我当时的家庭是巨大的负担,村子里的老人断言,我父亲这辈子算是完了。可他向来不服输、不信命。必须走出去!于是他孑然一身,背上了行李。我想像不出父亲走出村子时天空的样子,正如他想像不出几年后自己衣锦荣归的样子。

去年我成了我家里第一个走出国门的人。在纽约的时代广场,我看到那里到处都是中国人的店,他们经营着超市、餐厅和礼品店,每月要承担几万美元的租金。他们给我说华人的地位已经有了非常大的提升,除了国家变强大了,更要感谢那些移民拓荒者的努力。

我父亲那一辈是奋斗的一辈、开拓的一辈,不管是走出国外的教员的朋友,还是小D的叔叔,抑或是我的父亲,他们经受磨难却又充满希望,他们肩扛家庭同时不断进取。他们可能像小D叔叔那样“悲惨”而终,或是像我父亲那样打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曾经的苦难都足以让他们自豪地挺直腰杆。当我向我的父亲抱怨生活时,他的淡然竟然也能给我坚定的力量。相比他们,我们所面临的又算什么呢?

他们拼搏了半生,为我们这一代开辟出一条大道。可是父亲的腰已经有些驼了,白头发也更多了。我们这一代应该站出来了,要把腰杆挺直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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