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一谈CMU导师和学生的互动方式

来源:《中国计算机学会通讯》2015年第3期《专栏》

田渊栋 


导师和学生本质上是合作关系。因此,找到互惠互利的工作方式是开展一切学术活动的基础。如果学生能力不高,无法完成导师安排的工作,那导师就不会接收他;如果导师没有资本,不能给学生提供良好的研究条件和工作前途,那学生也不会选择他做导师。一旦双方对彼此满意,并达成了协议,就是长期的合作关系。以美国卡内基梅隆大学(CMU)为例,学生加入卡内基梅隆大学机器人系之后,第一个月要先找人交流,选择导师,导师也找学生交流,然后各自在月底交一张表,由系里完成匹配过程。这张表被形象地称为“结婚选择表”(marriage form)。

双方匹配完成,导师就开始负责给学生交学费和发工资,学生就开始给导师干活,卡内基梅隆大学机器人系不出资。从我五年的博士生经历来看,使学生工作效率最高的方式是导师让学生做自己喜欢的研究。这样,学生做成功了,不管是学生还是导师都会开心;而如果做不成功则是学生的责任,学生会自己总结;如果觉得自己选错方向了,就会主动找导师讨论,或者请导师建议课题。当然,导师经常有项目课题不得不让学生去做,而这些往往枯燥乏味,或者对学生本身的研究无益。在博士生期间,我的研究兴趣和我导师的兴趣相互交错得比较好。我的策略是,每当临近会议的投稿截止日期,如果我自己的研究方向可以写篇文章,那我就会动手把文章写好;如果我自己的研究方向没有突破,那么我就去做导师安排的事情,三个月内帮他把文章写好并投稿,然后休息一两天,再回头去想自己的研究。这样,导师满意,作为学生也有盼头和动力。

当然,这是理想状况。现实往往是学生不愿做导师的工作,或者导师和学生的研究兴趣没有共同点。这个时候学生就要发挥主观能动性了。我刚到系里的时候,因为口语不太好,选导师的过程并不顺利,第一轮选择落空。后来我听从师兄的建议选择了现在的导师。可是他的研究方向和我想做的一点关系也没有,怎么办?解决方案是先找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题目,把它做好。我当时是选择了“图像因为水面的波动而扭曲”的题目,既切合导师的物理背景,又突破了他在每个像素上单独求解问题的思路,更像是主流的计算机视觉。等到在国际计算机视觉大会(ICCV¡¯09)上发表了第一篇文章之后,我才慢慢地切入自己想要做的方向,这样终于皆大欢喜。我的导师在此过程中比较宽容,我有什么困难,他也会尽量帮忙,给我建议。给我印象比较深的是,有一次我遇到了研究上的困难,导师找来另一个老师帮忙,让我在白板上一步一步地把推导公式写出来,大家一起探讨是否正确。导师对我的帮助到了这个地步,作为学生的我心服口服。此后他让我做事情,我不会推托。自此,双方基本的信任关系就建立起来了,以后开展工作就非常容易。

学生有时候也会碰到和自己不合拍的导师,有的导师管束太过严格,使学生没有自己的发展空间。如果导师不愿意资助你了,那么系里会暂时出钱资助,直到你找到新的导师为止。这里要表扬一下机器人系里的小秘书。机器人系有五六十个教授,很多学生,只有一个负责学生事务的小秘书。从选课到开题到换导师,她都负责协调,行政效率很高。我能在一周内顺利完成答辩到上班的过渡,多亏了她的帮忙。

卡内基梅隆大学机器人系的具体运作模式依不同导师和不同项目而变。每个教授其实都是一个微型公司的CEO,他的目标就是让这个公司成名获利。我导师的博士生不多,有三四个,一般一两周不定期会面一次,到会议或者杂志投稿的最后期限时,会面更加频繁。有的导师有十多个博士生,会按照项目分别管理,每个项目有一个带头人,可能是博士后或者博士生,项目成员有硕士生、访问学者等,开会时导师和项目成员交流项目进度,指导方向,而对博士生则是单独开会。如果导师带的学生更多,达到三四十人以上,则一般会让博士后带博士生,博士生带硕士生及实习生,如此层级管理,颇有小公司的味道,效率较高。但是要想让导师有详细的指导就很难了,由于导师没时间看你写完的论文,遇到问题找不到导师讨论,因此这种情况就需要学生自觉。卡内基梅隆大学是偏应用和工程的学校,纵向(学术)项目和横向(公司)项目都有。我的导师学术项目比较多,一般一个国家科学基金可以持续两三年,可以做很多有关的学术工作;然后再通过新发表的论文去申请更多的基金项目,如此把学术工作带动起来。他也会申请一些小型横向项目(比如说一年5万美金),这类项目一般自由度大、要求不高,只要发表论文就可以。而有的导师对文章要求比较高,学生需要在顶级会议上发表三四篇论文或者在顶级杂志上发表一两篇论文才能毕业。如果导师拿的是为期几年的工程项目,这类项目验收严格,要求整个系统能有效工作,那么学生的主要任务就是把项目做好,发不发文章无关紧要。这种情况对学生的学术生涯不利,但是如果学生毕业后找到了对口的公司,那会非常抢手——因为公司看重的是能管理一个大项目并能把它做好的人才。

由此可见,即使是美国的顶级牛校,也有各种规则限制,不存在完全自由无拘束的环境。最好的导师,我想应该是“本着让学生成为更好的人才”这个根本目的带学生,去仔细分析手头的项目和学生的职业发展,从现有项目中选出适合学生发展方向的,让学生的兴趣和能力充分展现。任何一个走到博士生阶段的学生都有很多优点,都已经是在过往的岁月里小有成就,未来发展大有潜力。但现实是残酷的,任何一两个小缺点都可能会阻碍前进的道路。导师的任务是运用自己的人生阅历指导他们突破瓶颈,提升境界。有些缺点是小事,有些则是大问题,那些在研究道路上反复出现的问题是一定要推开的大石头。有的是基本功不扎实;有的是动作慢,对各种工具不熟悉;有的是思路不清晰;有的是计划性不强;有的是主次不分;有的是想法太多但每个都做不深。作为导师,需要通过和学生密切工作来发现学生的问题所在。但这一点在美国很难办到,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只能通过各种手段间接达到目的。像我的导师经常说文章的逻辑不好,但不会明确说让我重写,只是说先别投稿了。我为了投稿就会不断重写以通过他的标准,久而久之,自己的标准就会不断提高,最后自然而然文章也写得不错。

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博士生,不能被周围的言论所左右,只有扪心自问,反复自省,才能看到自己的弱点。并在不取悦别人的情况下,直面现实,认真分析,不断改进,争取下次做得更好。在反复实践的过程中,形成良性循环,才是战胜自己的最终奥秘,此所谓要忍受甚至是享受孤独。大部分人只会沿着既定轨迹生活,无法突破瓶颈;而学会战胜自己的人,才能每战胜一次,便上升一个台阶。想过去不敢想的,做过去不敢做的,最终能提升到何等境界,不可限量。这,就是读博的终极目标。


 
田渊栋

谷歌公司研究员。曾在CMU攻读博士学位。主要研究方向为计算机视觉、机器学习等。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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