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干得出些什么

Dimensions是2014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加拿大女作家爱丽丝·门罗的一个短篇，收在《幸福过了头》（Too Much Happiness）这本集子里，讲的是一个名叫多莉的女子的一段悲剧人生和她最终的成长。

小说开头提到，女主人公多莉在一家旅馆当服务员：

她要抹浴缸，换床单，整床铺，除灰尘，擦镜子……她喜欢这个工作，因为这样大的工作强度能让她不胡思乱想，累到晚上睡得着觉。她很少碰到乱得一塌糊涂的房间，虽然跟她一起干活那几个女的说的事儿能让人汗毛直竖。

总的来说，门罗的小说给人的感觉就是这六个字——”让人汗毛直竖“。读第一遍时可能没什么感觉，可是读了第二遍，第三遍……慢慢就会觉得，每一句话都能让人想了又想，渐渐感到脊背发凉，”汗毛直竖“。

这个短篇里还有远为恐怖的情节，但是不知为什么，清晰地印在我脑子里的，却是开头的这段话。这两天曝出从五星级到快捷经济连锁酒店卫生问题的新闻时，也不知为什么，这段话就跳了出来。

同时跳出来的，还有一句话，也是门罗借她另一篇小说中的主人公之口说的：她太了解，人都干得出些什么。

我老会想，从五星级酒店到随处可见的快捷连锁酒店，那里的客房服务员们，小姑娘也好，大姐也好，老阿姨也好，客人退房离开后，她们打开房门，都见过些什么样的景象；当她们聚在一起时，又会说些什么样的“新闻”。或者说，在她们当客房服务员的时间足够长之后，她们眼里，这世上，还会有“新闻”吗？

人都干得出些什么，她们也一样清楚。她们心里，还不知如何嘲笑那外表光鲜、人五人六的绅士淑女呢。

继而我又想，如果是我，成日看到这样“让人汗毛直竖”的景象，我会如何做这份工作呢？我难道不会想，你们这些人，人前穿得倒是漂漂亮亮，人后却做下这些下流恶心缺德的事情。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给你把房间打扫得那么干净？你们配吗？

这就是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社会的恶性循环。它不是靠自带一切用品能打破的。它甚至也无法被最高明的酒店管理所打破。

因为客房服务员是人。虽然她们不一定与住客见面，但却与住客有着很深的“互动”。尊重，或者鄙视，这种东西都是相互的。除非有朝一日客房服务员都换成机器人。

所以每一次离开酒店房间，我都会把所有垃圾扔进垃圾桶，把床铺整理好，把用过的东西尽可能放回原处。这样做，我既顺便检查了自己的东西有无遗落在房间，也是不想被打扫房间的服务员诅咒。

我知道我是没有办法把恶性循环变成良性循环的。说到底，这也只是我自己所信奉并实践的一种自尊罢了。但是，假如人人都真正“自尊”，我想，也就不必怕得不到他人真诚的服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