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阵·种

龙门阵·种_第1张图片

老蔫蹲在院子外的墙根,啪嗒啪嗒的咂着那根四十几年的老烟枪。没火,没烟丝,黑灯瞎火的,毕竟灯油也好,烟丝也好,都得花钱。他都六十三了,不比得年轻时那会儿可以走街串巷给这几十里的人家骟猪骟驴还能挣俩钱,原先攒下的几个子儿也花得七七八八,就剩裤裆里这两吊钱和一朵老银簪花了,然而过一会儿,也不是他的了。

雨哗哗下,后面污漆抹黑的破屋子里时不时传来几声昂昂似驴叫一样的嚎声,那是外乡人在折腾他那十几岁的傻媳妇。

媳妇是他三年前花了十吊钱从跑码头的朱老三那儿买来的。才来的时候不是傻的,会骂会撕打会跑,死活不让他沾身。这还反了教了!拿棺材本买来的媳妇哪能不让沾的,他可巴望着她给生个大胖儿子给养老送终的。

这也好办,直接找人摁住灌上一坛“闷倒驴”,这酒烈,他平日骟驴也只需要一碗,就能放翻一头大叫驴。要不是这媳妇挣扎得利害,他也原本没打算全灌下去,结果人轰的就瘫了,直接翻了白眼。等他花钱请郎中把人给抢回来,就成了现在这痴痴呆呆的模样。

傻了有傻了的好处,任他怎么折腾也就这么昂昂的嚎两声,不知道跑了。这三年来,他跟耕田似的卖力,可是他老了,地再润,也种不出嘛玩意儿来。

傻媳妇生得俊,平日拿链子拴院子里,周围的混子后生时常爬墙,被他撵开就丢砖落瓦的笑他占着茅坑不拉屎,守着个嫩媳妇也生不出儿子来。

他们时常拦着他笑:“老蔫,老蔫,你那话儿都蔫了吧?”

老蔫牙都咬碎了,上去撵,一群混子呼啦就散了,像一群山猴子。

这日子……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除非他有个大胖儿子来堵住这些人的嘴……

他老蔫也曾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精壮汉子,只可惜年轻那会儿一直没啥钱,家里也没个姐姐妹妹的可以和人换亲,换回一房媳妇来传宗接代,而今老了,再不打主意,老蔫家的根就断了。

人啊,就得认命,别管是什么种,只要不让这村里的人知道,只要是他家傻媳妇肚子出来的,那就是他老蔫家的根。

就像他年轻那会儿走南闯北的,不也给三十里铺的铁匠老郭家送过种吗?那是多少年前来着……也有四十年了吧。老郭家的媳妇三贞九烈的,死活不肯,还是老郭帮忙按着手才成了事……事后老郭就是给了他三吊钱,这是规矩。

他现在虽然只有两吊钱,好在还有傻媳妇带过来的老银簪花,好歹也能对付着,不亏那外乡人……等他拿了钱走路,就和这种没任何关系了,这也是规矩……老蔫琢磨来琢磨去,天边已露鱼白,雨小了。

“吱嘎”一声破门开了,一个壮壮实实的赤膊汉子耷拉着衣服出来,伸手抹了一把胸膛上的汗,走到院外。老蔫忙不迭的起身,却脚一麻,直接歪地上了,也难怪,蹲了一晚上墙角。

外乡人过来拉起老蔫,就看到那张老脸上满是期盼:“成了?”

“成了,钱呢?”

老蔫从裤裆里摸出那两吊钱塞在外乡人手里,一脸讨好:“要是没怀上咋办?”

“没怀上的下个月底再到三十里铺铁匠郭家找俺呗。”外乡人没留意到老蔫突然一呆。

“啥?你是铁匠老郭家的?”老蔫一把抓住外乡人,手抖得利害。

“老郭是俺爹,早过去了。”外乡人看清手里的钱皱眉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说好了给俺三吊钱做盘缠的……两吊钱只够走两百里。”

老蔫嘴角抽风似的抖:“那……你今年也有三十九了吧……”

“啊?是三十九,咋了?”外乡人的耐性有限:“还差一吊钱!不给俺,俺就给你张扬出去!”

外乡人的威胁,老蔫没听进去,他心里闹腾得就跟戏台子上的锣鼓似的。老郭当年没再来找过他,也就表示老郭媳妇怀上儿子了……那不就是眼前这个吗?老天有眼呐,这是他的儿,那傻媳妇肚子里的不就是他的种吗……他老蔫家有种了……还是他老蔫家的正根儿!

老蔫又是作揖又是鞠躬又是哭又是笑,如癫似狂,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好,只是把那老银簪花也从裤裆里掏出来,塞在外乡人手里:“……我老蔫家有种了……好啊,好啊……”老蔫的声音突然停了,因为一只铁夹一样骨节突出的大手已经卡住了他的脖子,像提鸭子一样把他提了起来。

外乡人脸上的肉直抖,一双眼珠子快要爆了似的凸出来:“这老银簪花……这老银簪花是俺闺女槐花的!三年前槐花去河边洗衣服让棒客劫了去,俺这些年穿州过省的寻,鞋都跑烂了几十双,都没找着。你说!你把俺闺女弄哪儿去了?!“

忽的,他像被雷给劈了一样,一个趔趄,转眼看着那间他昨晚卖了一宿力的破屋子。

天已经亮了,天光照亮了幽暗破屋的土坯地,中央那堆谷草上趴着个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女人,神志涣散的看到晨曦投射在门口的地上,突然啊啊的笑了起来,口里含糊不清的念叨:“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

这是他闺女槐花小时候最喜欢唱的童谣,那光景总是他光着膀子拉风箱烧炉打铁,闺女就拍着手在一边唱。婆娘死得早,他就这么一个闺女,心肝肉儿似的疼着……哪曾想……

“操你祖宗!”外乡人睚眦俱裂,撕心裂肺的大喝一声,抓起老蔫重重的摔在院中央的石磨盘上,吧唧一声开了瓢,血溅一地!眼看着老蔫大张着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外乡人如牛一般喘息着,最后看了一眼破屋里痴痴傻傻的闺女,使出吃奶的力气撞向那血迹斑斑的石磨盘。做下没人伦猪狗不如的事,除了死,他没有第二条路走……

老蔫的眼睛越来越模糊,可心里却越来越明白,破屋里那他睡了三年的傻媳妇是他儿的闺女;这不打紧,他儿摔死他老子,这也不打紧。反正傻媳妇肚子里的是他老蔫家的种……

听到这么大的动静,周围陆陆续续的有人打伞披蓑的出来看动静,看到在院里血泊中的两具尸体,碎碎的议论着……

没被绳索绑着的傻媳妇哈哈笑着,抓着两把稻草在院里边跳边舞边唱:

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

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去割大麦。

大麦还冇黄,我要回去扫稻场。

稻场还冇干,我要回去做鞋穿。

鞋还冇破,嘎刀剁。

剁不烂,煮烫饭。

烫饭还冇熟,急得眼泪流……

反正从她被她爷用“闷倒驴”放倒那天,她的脑子就被烧坏了,啥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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