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只特别的风筝。你问我特别在哪?恩...其实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但我想,很有可能是我特别漂亮吧。我还记得做风筝的白胡子老爷爷(就叫他白爷爷吧)在我即将完工的那一刻,把我高高举过头顶,用沉醉的眼光凝望着我,称赞我的图案比天上的彩虹还要绚烂,身子如山脊一般挺拔,我会是他这一生最满意的作品。
(二)
第二天,白爷爷带着我来到广场上。春天的风狂野肆意的吹着,尤其是在这么空旷的地方,简直就像没人管的野孩子。呼拉拉,呼拉拉吧啦,我的身子被吹的直挺挺的,我好怕白爷爷一不留神手上没抓紧,那我就会被吹跑再也回不了家了。
这时,白爷爷好像懂我的心,手里拿着线头往我身上系,然后握着线盘把我放出一米远。我现在回忆起来也觉得很神奇,系了绳子后任凭风再怎么吹,我只不过摇头晃脑了两下,却始终没有被吹跑。见我胆子大了一些,白爷爷准备试着让我飞上天空。他走到离我三十步远的地方,把线用力一扯,我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吓坏了,身子也不听使唤的紧张起来,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白爷爷看起来好像早就知道结果一样,显得并不沮丧,我也对自己有信心起来。有什么理由怀疑自己呢!他再一次高高扬起手中的线盘,由于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我也就不那么紧张了。随着一阵强劲的风吹来,我被迅速抛离地面,往上蹿升。飞起来了,我会飞了!
(三)
“小风筝,你好呀。”“是谁在跟我说话?”我四下张望,心里满腹狐疑。“我呀,我是风四郎。”这声音一开始像从很远的地方朝我奔来,可马上又飞快的离我而去。实在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家伙!
正当我在思考该不该和这个刚认识的陌生人说话的时候,风四郎靠到我脸旁好奇的问:“你看起来好像是第一次飞?”“哦,是第一次。”一个陌生人离我这么近令我感觉不舒服,原本想用简短的回答敷衍他一下,好让他知趣的走开,可没想到这反倒激起了他的兴趣。
“那你肯定还不知道天上有多好玩,我可是生来就在这里的。”“那,你可以说给我听吗?”好奇心让我放下先前的防备。“好玩的事多呢!在地上你必须得沿着路走,在我们这里,没有马路、红绿灯、汽车,你想按什么路线走就按什么路线走,跑着走、跳着走、转着圈走,随你喜欢。”“可是这不是很危险吗?”“危险?”风四郎一脸迷惑的看着我,转而认真的对我说:“这世上每一件事都要付出代价,追求过分安稳的代价就是,你会失去不少乐趣。虽然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却很少有人作出不后悔的决定。”“是因为他们做决定的时候太草率吗?”我不解的问。“恰恰相反,因为他们考虑的实在太多了,在我看来,只要倾听自己的内心。但大多数人做出选择的理由,却并不是因为他们真正想去做那件事,而是,看上去那样选择最轻松。”
我还在琢磨着风四郎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他突然冲我大声喊:“快看下面,多美的风景啊!”我往下张望,底下的城市像童话故事里被施了魔法似的,原本与天比高的楼宇威风不再,变得憨憨的。蜿蜒流经城市的河流影映着蓝天,在风的吹拂下好不妖娆,像极了穿着一席景泰蓝旗袍的曼妙女子。白云是一个拿着画笔的孩子,时不时调皮的在上面涂涂画画。郊外有连片的田野和青郁的树林,在阳光的照耀下显露出翡翠般质感,但又不是纯粹一色的绿,或东或西伫立着一栋栋农房,宛若抹茶蛋糕上点缀着的各色巧克力球。此时,就连呼吸都变得甜蜜起来,深吸一口气,能嗅到山谷里桔梗和山楂花淡淡的香味。
“我才知道,原来在天上看风景这么有意思!”一想到以后每天都可以这么开心,我迫不及待期待明天快点到来。“这还不算什么,飞的更高景色更好,在那里你能看到从未见过的高山和大海,耳畔可以听到星辰对月亮的呢喃,要是你玩的累了,大可以挑选一朵你最中意的云朵,在上面舒舒服服睡一觉。但是有个条件。”我急切的问他:“什么条件?”风四郎狡黠一笑道:“你必须挣脱身上的线,否则永远飞不高。”地面上的白爷爷变成了一个小黑点,但我好像看到他在对我挥手,心里那种想回家的感觉越来越急切,更让我确信白爷爷在等着我回家呢。“今天时候不早了,谢谢你,我得回家了。”我今天仍记得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见了,朋友,希望你不会为你的决定后悔。”然后,我们各自朝向不同的方向离去。我现在想,也许,那个时候他就预感到我不会再回来了。
(四)
就在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改变我命运的事。如今的我有时会傻傻的想,要不是发生过那件事,结果会不一样吗?
周围静的可怕,只有窗外呼呼的风声。刮了一整天的风到了那天晚上依然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因为夜的笼罩更加肆无忌惮。它冷峻的身形如夜鹰俯冲般迅疾而过,让天底下最恶毒的流言也不能攻讦它;它粗粝的声音如军队殊死一搏时发出的呼喊,令最骁勇忠诚的十字军骑兵都为之胆寒。它蔑视被世俗看作美好的东西,丝毫没有把富贵、永恒甚至道德这些虚无的辞藻放在眼里,却视自由为自己的生命,誓与周遭束缚它、阻挡它的一切对抗。
(五)
偶然间,我听见屋内一阵喁喁私语。奇怪,这么晚了是谁还没有睡?借着清朗的月光,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原来,窗户正和瓦片说着悄悄话,我躲在黑暗里偷偷听它们说些什么。
窗户对瓦片说:“老兄,要我说我们两还真是同病相怜,总是被风那个坏小子欺负。”“谁说不是呢。”瓦片叹口气,接着说:“就在前几天,东边屋上的瓦被风吹到地上,死了。”窗户也跟着倒苦水:“还有更糟的呢,去年,隔壁小区六楼的窗户被风刮下来,结果砸坏了底下的小汽车,最后这笔账都算在我们窗户头上,你说冤不冤!”此时,电视机也加入到批判风的队伍中:“要我说啊,它自己不安生,就见不得别人比它好、日子过得比它安稳,到处的惹是生非。你们不看新闻的吗?我可天天看。你们知道吗,一到夏天新闻就开始播报台风预警,有的地方还会出现龙卷风,能把房子都能卷上天呢!”这一下屋子里可炸开了锅,电灯、桌子、沙发、冰箱都怕的要命,好像灾难下一秒就会降临到自已头上,于是,大家都异口同声说风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突然,灯亮了,大伙赶忙停止闲聊,白爷爷走出房间检查了一遍门窗,很放心得回房睡了。
周围又回到一开始的孤寂,唯有我的心绪不再平静。我努力回忆着风四郎白天对我说过的话,想起它对“危险”一事那种不屑一顾的看法,咂摸着它试图说服我向高处飞的那番话和脸上的狡黠笑容,没错,它一定是想诱惑我飞向潜伏着未知和危险的天空,然后夺去我年轻、美丽的生命。我已经断定,风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它说的话自然也不能相信,我怎么能迷恋该死的不值一文的自由而去作无畏的自我牺牲呢?我凭着冷静的头脑——倾听他人的意见当然也是十分重要的,然后做出了一个绝对正确、不容置疑的决断。
(六)
从那以后,我不再让自己迎风飞翔,成为了一只被陈列着供人观赏的最特别的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