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1
拿到第一笔稿费时,张爱玲还在上中学。
她画了一张漫画,投稿到《大美晚报》。报馆给了她汇了五块钱,家里的大人主张把钱留下来做纪念,至少该买本字典,长长久久地翻着看着,仿佛能将荣耀延续到地老天荒。
可这十几岁的女孩,却自作主张上街去,买下一支小号的丹琪唇膏。对口红的热爱,从此贯穿了她的一生。
后来她说:“对于我,钱就是钱,可以买到各种我所要的东西。”
这大概也是张爱玲真正拥有的第一件化妆品,后来当然还拥有过更多。
比如粉底、香水、乳液。
她甚至为max factor译名:蜜丝佛陀,“蜜”代表蜜甜可人;“丝”代表如丝细腻;“佛陀”代表觉悟人生,此译名沿用至今。
胭脂香粉里,确实藏着女人的生活与生命。
用才华和能力去换钱,再拿钱去购买美丽和快乐。口红与粉饼象征着的明艳物欲,往往就是乏味人生的最有效解药。
一笔笔勾勒,一点点描摹,红是红白是白,热热闹闹地点缀着面庞。那是取悦自己的手段,也是抚慰苦痛的良方。
爱美的天性,其实在幼年时期便初露端倪。还是小女孩时,她便盼着长大,八岁要梳爱司头,十岁要穿高跟鞋。
半个多世纪后,张爱玲在美国去世。
遗物不多,占比最大的有三样:手稿、假发和口红。
你以为张爱玲只是个作家?
不!她是活到了极致的女人。
2
张爱玲出身名门,却有一个不太快乐的童年。在穿衣打扮上,多多少少会有些欠缺。
有一段时间,她在继母手下生活,穿的都是继母的旧衣:一件黯红色的薄棉袍,像碎牛肉的颜色。仿佛永远也穿不完,浑身都长了冻疮试的,极其不自在。
后来逃出父亲的家,跟着母亲过日子,钱财方面亦不宽裕。读书与打扮互为机会成本,鱼和熊掌般非此即彼。
爱美的张爱玲,却义无反顾地选了读书,但一拿到奖学金后,就随心所欲地为自己做了些衣服。
注意,是做,而不是买。
自己来当设计师,亲手画图选布料,把想法和态度都穿到身上。衣服不再是布料的拼接组合,而是灵魂的物化代表,是内心的外在表达。
所以她说:“个人住在个人的衣服里。”
小说集《传奇》出版时,张爱玲曾多日穿着“奇装异服”去印刷厂校对,引得工人们驻足围观,甚至几度出现“罢工”现象。
但她不以为然,依然我行我素,甚至把祖母的床单做了衣裳,穿着它招摇过市,与知名影星李香兰合影。
一个人的衣服里,其实也藏着她的性情、修养与精神气质。
而穿衣的最高境界,也无非是张爱玲式的“量体裁衣”,让服装服务人、衬托人、取悦人。
3
胡兰成在《今生今世》中,有这么一个描写张爱玲的句子,“她保养自己像是一只红嘴绿鹦哥”。
那是热恋时期,他完完全全走进了她的生活,看到她每天都要吃些点心,极少买东西,饭菜上头却从不吝啬。
据说,这是从她的祖母那里遗传来的。这位小姐是李鸿章的亲闺女,生于富贵长于锦绣,她读《儒林外史》,为的就是看各式各样的吃食。
所以,张爱玲也生了一张极懂吃喝的嘴巴。
童年时代,她梦想着去牛肉庄找个事做,坐在计算机前面专管收钱。因为,”那里是空气清新的精神疗养院“。
卖臭豆腐的吆喝声一起,她就抓起碗,从六楼飞奔下去,买完之后,再坐电梯回到住处。
后来离开故乡到美国定居,吃的都是牛奶、色拉、饼干、面包之类的东西,只能委委屈屈地在华人超市买些葱油饼。
她到多伦多去走了一趟,只带回几个香肠卷,油腻腻地装在纸袋中,过海关时还被工作人员嫌弃。
但终究不是上海的味道,于是提笔写下一篇《谈吃与画饼充饥》,满目琳琅地陈列着各种美食,把满腔心事述诸笔端,是借吃抒情,其实也是怀念从前。
这位冷清孤傲的女作家,终身不曾走进柴米油盐,却很懂得在人间烟火中寻找慰藉。
世间的温柔,至少有一半藏在唇齿之间。
若人生本就不堪,更该善待口腹,用最简单真实的满足来填补虚空。
4
文人向来清高,张爱玲却始终不肯隐藏自己的”拜金主义“。
她爱钱,爱得坦坦荡荡,直言”不知道钱的坏处,只知道钱的好处。“但钱,也完完全全地破坏了她和父母的感情。
小时候向父亲要钱去付钢琴教师的薪水,她立在父亲的烟铺前,许久,许久,得不到回答。
后来跟母亲生活,三天两头地伸手要钱,母亲发脾气,把困窘都怪罪到她的头上。母女感情便在这样的琐碎与难堪中,一点一点被消磨殆尽。
父母缘浅的人,往往成熟得早,对世事人情总有些超越年龄的冷静与漠然。
不得已,张爱玲逼着自己走上了赚钱道路,开始卖文为生。
她带着两篇小说和一位前辈的介绍信,独自敲开了《紫罗兰》主编周瘦鹃的家门。
周瘦鹃打开一读,立刻惊为天人,随即在杂志上推出《沉香屑·第一炉香》。
后来的故事,我们就都知道了。
二十岁出头,张爱玲凭借文字蜚声沪上,成为炙手可热的年轻女作家,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经济独立。
在此后的大半生里,她兢兢业业,靠着一支生花妙笔赚来口红、衣裳、美食、资产。这些物化的东西又衍生出底气和勇气,让她能轻描淡写地说不。
比如一个变心的男人,一种不喜欢的生活方式。
人人都渴望做自己,但做自己是有条件的。只有自食其力,才能够永远听从自己的内心。
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是仅次于生命的重要存在。
5
接下来,该谈谈张爱玲的爱情了。
她有过两段感情,第一任丈夫叫胡兰成:一个才气纵横,却花心虚伪的男人。
两人相恋时,胡兰成供职于汪伪政府,是个十足十的汉奸。换做旁人,也许诸多犹豫,因为爱情和婚姻,都不得不参杂着许多现实考量。
可张爱玲并不看重那些,她眼中的爱情,只关乎两个人的内心感受。爱了就是爱了,可以低到尘埃,自然也能不问世事。
遗憾的是好梦易碎,她不是他的最后一个女人。
胡兰成改不了风流本性,逃亡期间也忍不住拈花惹草。他迷上护士小周,又和一位姓范的寡妇有染。张爱玲追到温州去,见两人你侬我侬,便在大雨滂沱中决绝而去。
等到胡兰成安稳下来,她便寄去诀别信,随信附上30万元生活费,表示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了。这次的决心,我是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也是不看的了。”
后来,胡兰成多次主动联系,张爱玲却置之不理,将负心人彻彻底底地从自己的世界里删除。
相爱时毫无保留,放手后绝不回头。不拖泥带水,更不藕断丝连。
这是值得每一个女人学习的爱情观,放过自己和对方,才是腐朽爱情的最完美出路。
6
1952年,张爱玲去到香港,三年后赴美国定居,嫁了一个名叫赖雅的德国移民。
再后来,赖雅去世。
张爱玲开始离群索居,把自己和热闹尘世隔绝开来。
她独自住在一间空荡荡的公寓里,简直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白色的墙壁空空的,没有悬挂任何饰品。
床前的地上放着电视机,她喜欢倚在床上看电视,靠着它缓解疼痛或催眠。
靠窗有一沓纸盒,那就是她的“写字台”。《对照记》、《小团圆》等作品都诞生于此。
没有柜子,衣服都放在纸袋里,纸袋则摆在地板上。
吃的是快餐食品,用的是纸碗和塑料刀叉,就连拖鞋都是一次性的。
但过这样的日子,并非是贫困交加之下的无奈之举,而是张爱玲的主动选择。
她一件一件地丢弃身外之物,在暮年时光中学会最彻底的”断舍离“,只留下对自己最重要的那部分。
比如写作,比如口红,比如内在的信念与支撑。
这是繁华落尽之后的淡然,是参悟世事之后的宁静,也是一个女人对生命的回望与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