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品《金瓶梅》| 武大之死与恶毒的王婆与愚蠢的郓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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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大死得冤枉。

他不过斗升小民,小心谨慎,活得懦弱窝囊,不敢得罪任何一个人,但他死了。
武大死得却也并不意外。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一无才、二无貌、三无钱、四无权,却有一个如花似玉、倾国倾城的妻子,哪怕古代礼教再严苛,对女子的忠贞要求再极端,却哪里是根深蒂固的人性的对手?

他若是个明白人,早在张大户把潘金莲嫁给他的时候就应该明白这样的美人自己根本就留不住,就如同一个功夫低微之人留不住绝世武功秘籍一样,最后的结果必然会在被高手抢夺的过程中被随意杀死,就如同杀死街边的狗。

当然,或许他一开始是不用死的,武林高手在面对菜鸟的时候,有时候内心里根本不屑于杀了他,只是在两个人的干预下,他就不得不死了。

第一个人就是王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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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水浒传》还是《金瓶梅》中,王婆都以贪婪、阴损的形象著称于世。在武大之死的过程中,她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为了十两银子,施手段令潘金莲和西门庆勾搭成奸;奸情败露之后,出了那狠毒的主意,害死了武大;潘毒杀武大,害怕得手软脚软,她冷静接替了潘下手之后的善后工作,这一段尤其令人脊背发寒。

那妇人便下楼来,开了后门。王婆问道:“了也未?”那妇人道:“了便了了,只是我手脚软了,安排不得。”王婆道:“有甚么难处,我帮你便了。”那婆子便把衣袖卷起,舀了一桶汤,把抹布撇在里面,掇上楼来。卷过了被,先把武大口边唇上都抹了,却把七窍淤血痕迹拭净,便把衣裳盖在身上。两个从楼上一步一掇扛将下来,就楼下寻扇旧门停了。与他梳了头,戴上巾帻,穿了衣裳,取双鞋袜与他穿了,将片白绢盖了脸,拣床干净被盖在死尸身上。却上楼来,收拾得干净了,王婆自转将归去了。

冷静的笔调,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与细致的心理描写,却有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王婆极致的冷静与强大的心理,使得她对于杀人这件事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就像是一种日常。而我们也仿佛看了一场黑白的电影,阴暗不透光的房间,两个心怀叵测的女人,一个僵死的丑陋男人。一切动作都安静而流利,结束之后,只剩下空荡荡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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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竹坡在本回中批曰:“此回文字幽惨恶毒,直是一派地狱文字。夜深风雨,鬼火青荧,对之心绝欲死。我不忍批,不耐批,亦且不能批,却不知作者当日何以能细细地做出也。”

如果说王婆仅仅是狠毒大胆是不够的,她还相当有心计,尤其对于男女之间的那点暧昧了若指掌,当西门庆承诺给她银子,让她牵线潘金莲时,她一步步教他入港,从一到十,简直堪称男追女的范本。

老身却走过去问他借历日,央及他拣个好日期,叫个裁缝来做。他若见我这般说,拣了日期,不肯与我来做时,此事便休了;他若欢天喜地说:‘我替你做。’不要我叫裁缝,这光便有一分了。
我便请得他来做,就替我缝,这光便二分了。
他若来做时,午间我却安排些酒食点心请他吃。他若说不便当,定要将去家中做,此事便休了;他不言语吃了时,这光便有三分了。
这一日你也莫来,直至第三日,晌午前后,你整整齐齐打扮了来,以咳嗽为号,你在门前叫道:‘怎的连日不见王干娘?我买盏茶吃。’我便出来请你入房里坐吃茶。他若见你便起身来,走了归去,难道我扯住他不成?此事便休了。他若见你入来,不动身时,这光便有四分了。
坐下时,我便对雌儿说道:‘这个便是与我衣服施主的官人,亏杀他。’我便夸大官人许多好处,你便卖弄他针指。若是他不来兜揽答应时,此事便休了;他若口中答应与你说话时,这光便有五分了。
我便道:‘却难为这位娘子与我作成出手做,亏杀你两施主,一个出钱,一个出力。不是老身路歧相央,难得这位娘子在这里,官人做个主人替娘子浇浇手。’你便取银子出来,央我买。若是他便走时,难道我扯住他?此事便休了。他若是不动身时,事务易成,这光便有六分了。
我却拿银子,临出门时对他说:‘有劳娘子相待官人坐一坐。’他若起身走了家去,我终不成阻挡他?此事便休了。若是他不起身,又好了,这光便有七分了。
待我买得东西提在桌子上,便说:‘娘子且收拾过生活去,且吃一杯儿酒,难得这官人坏钱。’他不肯和你同桌吃,去了,此事便休了。若是他不起身,此事又好了,这光便有八分了。
待他吃得酒浓时,正说得入港,我便推道没了酒,再交你买,你便拿银子,又央我买酒去并果子来配酒。我把门拽上,关你两个在屋里。他若焦燥跑了归去时,此事便休了;他若由我拽上门,不焦躁时,这光便有九分,只欠一分了。
只是这一分倒难。大官人你在房里,便着几句甜话儿说入去,却不可燥暴,便去动手动脚打搅了事,那时我不管你。你先把袖子向桌子上拂落一双箸下去,只推拾箸,将手去他脚上捏一捏。他若闹将起来,我自来搭救。此事便休了,再也难成。若是他不做声时,此事十分光了。

虽然这一段很长,但我还是忍不住贴上来,在这一段之后,西门庆与潘金莲就像是优秀的演员,按照她的剧本,步步惊心中完成了互不熟识到勾搭成奸的过程。简直不亚于一场惊心动魄的头脑之战。

所以,这个人最后被武松所杀,实在不亏。

如果说王婆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话,那么导致武大死亡的另一重要人物—郓哥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对于郓哥这个人,细思恐极,因为对于武大最致命的一刀,其实是他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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郓哥年方十五六。是个处于青春叛逆期的懵懂少年,在描述他时,兰陵笑笑生仅用动作与语言,便刻画出他愚蠢而又狡猾、冲动不计后果的性格。

他一出场便轻易被多口之人撺掇,跑到王婆那里找西门庆,王婆不让他进去,他便信口威胁,“直要我说出来,只怕卖炊饼的哥哥发作。”

这句话说中了王婆的心事,遭到了她的一番打骂,他立刻骂:

“老咬虫,我交你不要慌!我不与他不做出来。不信!定然遭塌了你这场门面,交你赚不成钱!”

之后他径直找到武大,先是冷嘲热讽,暗讽他是老婆出轨的“鸭公”,之后又向他献计,

“今日归去,都不要发作,也不要说,只自做每日一班。明朝便少做些炊饼出来卖。我自在巷口等你,若是见西门庆入去时,我便来叫你……”

正因为他的这一计,使得两人的奸情彻底暴露,为后面的武大之死奠定了强有力的基础。或许有人会说郓哥既然懂得用计,应该还是个有心计之人,然而仔细看看这个计策,更像一个无知顽童,用一种极其愚蠢的方式,撞破这桩丑事,令事情顿时滑向不可知的深渊之中。

对比之前武松交代武大看好潘的隐晦,就能发现郓哥既不是出于对于朋友的真心关怀,也不是出于什么义愤,而是在“偷鸡不着蚀把米”之后,要去报复那王婆而已。

如果说这是一种恶意的话,这种恶意更像是伸进一只手去,将一锅汤搅得更混。本质上说,他并没有想到会死人。

关于郓哥还有一个细节,书中写到,他平日在店门前卖水果,“多得西门庆的盘缠”,也就是说,西门庆对他其实是有恩的,而当他一听说西门庆勾搭上潘金莲,想的只是“也要把汁水给我呷一呷”。这个底层小民的形象实在令人可怜而又鄙夷。

只不过,武松回来之后,要他与自己做个证人,状告西门庆,并给了他五两银子。他便答应了。在这里,我还是相信他依旧是有少年的良知的,而作为成年人的仵作老吴,早已在听说武松出现的时候便躲了出去,可谓明哲保身、世态炎凉。

相比于王婆,郓哥洗白是很容易的,因为他的错,是由愚蠢造成的,而愚蠢,往往是逃脱罪责的最佳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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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和郓哥都是书中的小人物,但正是这些小人物,支撑起了诡谲多变的现实故事,你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被这样的小人物暗下杀手,最终死于暗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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