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月17日，梦魇

虚无，无边的深黑色的虚无。

脚下像一块镜面，江川每一步都只能在黑暗中映射出自己，格外清晰。脚步声很大，涟漪一般朝四周传播而去，江川在虚无中彷徨四顾。

不知何时，远处出现了一点亮光。是惨白色的。

江川朝着亮光走过去，走了很久，却依旧没有看清楚。身后留下黑色的一圈圈脚印缓缓消失，像镌刻在黑色大理石上的水纹。他仍然不停地走着，感觉越来越累，但是好奇心却愈发强烈。

过了好久，白色的亮光如海市蜃楼般可见而不可及。江川感到累了，他停了下来，空气中回荡着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他双手扶着膝盖弯着身子，透过脚下的反光，他看见自己的脸，头发，还有不时自然张大喘气的嘴巴。一丝白色侵入了他的倒影。

抬头，亮光近在眼前。

一条紫黑色茶案，介于大理石和紫檀木之间的质感给人一种厚重又非冷峻的感觉。茶案上放着一个不大的紫砂壶，颜色也是深褐色。磨砂的质感，圆滑的壶身，简洁的轮廓与茶案相得益彰。茶壶前放着两个小茶杯，茶杯里的茶水飘出丝丝水汽，同时带出一阵淡雅的芳香。江川的面前是一个浅棕色的蒲团，而茶案的对面，盘坐着一个身着玄色长衣的男人。男人的左手边是一盏白玉莲花灯台，莲台下放着一节深色枯木雕刻的木笔。那男人正借着莲台的光芒，阅读着手里的一张纸质文件。

白色莲台的光芒并不耀眼，但是江川明显地感觉出，这是所有亮光的来源。除此之外，白色莲台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深色调反倒给他一种安全感，白色的光让他不安。

“来了？坐吧。”

男人没有抬头看他，边继续看着文件，边对江川说。

江川没有说话，忐忑地照着男人的要求，盘腿坐到了蒲团上。杯子里的茶水的清香变得更清晰。

坐了片刻，除了男人翻动文件的声音，只还剩下冰冷的安静。江川揉了揉鼻子，准备说点什么。

“我是谁不重要。”男人突然开口说话了，却头也没抬。江川一震，因为他正想问这个男人是谁，但这个男人似乎能读懂他的心思。江川内心充满了不安。“如果知道我是谁能让你稍微放松的话……”男人顿了顿，“我是你的代理人。”男人抬起头，看着江川，脸上有丝丝微笑。江川突然感觉好受一点，因为这个男人不是像想象中的那样凶神恶煞，倒像极了一个中年的理财顾问。在微笑背后，又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我知道你仍然充满疑惑。你想让我解释一下。”江川感觉自己受到了侵犯，因为他完完全全地感受到这个男人在读取他的心思，微有些愠怒。“实在不好意思。多年了，始终改不过来。不过这样对你我都好，毕竟这样我们可以节省很多时间。”男人小啜了一口茶杯里的热茶。“我想，就算你要问，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你的思绪比我想象的还要乱。既然如此，那就听我说吧。”男人拾起茶壶添满了茶杯，看了一眼江川面前的茶杯。“试一试这茶，你的品味还不错。”

“这么说吧。”男人又看了一眼手里的文件，开始说：“我是你的代理人，在交易中，我保证交易双方的权益始终是合理的。”江川更加迷惑了。“对，是交易。我们现在在进行一场交易。不过你比较特殊，这场交易中，你获得的远比你失去的多。现在，我给你解释一下协议中的最主要的权益和代价。呃……”男人又顿了顿，“确实挺简单的。”男人似乎在自言自语，又翻了翻文件。“在华灯初上之后，夜幕退去之前，你能获得你所有想要的能力。除了隐形和读心。还有，不能改变现实。代价是……没有代价。”男人确认了一下文件，“确实是没有代价。不过，附录中有一条，如果你的灵魂不能自持，那么你将失去协议赋予你的一切，以及，以及你的灵魂。”男人打量着江川，“根据交易规则，我不能再跟你解释。但是我可以保证交易是合理。”

江川有种感觉，他现在就像小说里，自己在和恶魔进行某种出卖灵魂的交易。但是他的血管里一股热血在奔涌，他觉得刺激极了，欲望在他内心膨胀。他伸手想拿过文件。男人没有迟疑，把白色的文件递给了他。但是上面却是一片空白。“你看不见协议的条款。”男人品着杯里的茶。事实上，江川已经察觉出了事情不对劲，他一定在做梦。

“我要做什么？”江川问。

“签了它。按照惯例。”男人似乎很喜欢这茶，“不过……我建议……别签。”“为什么？”江川很诧异地问。那人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江川，然后说：“因为这是我见过的代价最小的协议。不过，似乎我更没有理由阻止你……”男人很淡然地陈述自己的理由。“意思是，有人曾拒绝签过。”江川从男人的话里感觉出，有人拒绝过这份诱惑。“对，有人。三天前的晚上，那是第一个。”男人回答。江川没有问下去，他预感到了即使问下去，那个男人也不会回答他。

他不再犹豫，拿起桌上的木笔，这时他才发现。木笔只雕刻了一半，后一半仍然是藤蔓的形状。他拿起笔在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但是笔是木雕的，除了留下划痕，纸上什么都没有留下。

男人诡异的微笑再次浮上脸颊，“确定？”他问江川。

“确定。”江川很冷静的回答。

手中的木笔突然挣扎起来，像一条突然苏醒的虫子，在江川的手里翻滚。木笔的后一段的藤蔓开始不断生长，盘着江川的手背，顺势到了手腕处。江川被吓了一跳，猛地想甩掉手中的木笔，但是藤蔓已经牢牢缠住了他的手，他用左手去撕扯，也没有丝毫作用。江川能够感受到顺着藤蔓传来的冰冷。藤蔓缠绕了几圈之后，末端变得非常尖锐。突然，尖端猛地扎进江川右手，像一条饥肠辘辘的蛇，直奔着血管而去。江川疼得叫了出来，但是却发不出点点声音。一丝丝的血液顺着藤蔓上的条纹流出江川的手臂，朝笔尖汇去。纯白的莲花灯台从中心开始变得暗红，像水墨晕染开，周围的光线也由苍白朝暗红色转变。白纸上，血色的笔迹顺着“江川”二字开始显现。

“为什么？”男人又问。

“因为这是个梦！”江川朝着男人大声地吼了出来。

一瞬间，他周围的一切开始飘散开来，茶案、茶壶、茶杯、灯台、蒲团。脚下不再是坚实的深黑色实体，江川开始朝下坠去。他看见身下一座灯火璀璨的城。

男人此时站了起来，站在那堆飘散的物件之间，手里拿着白色的文件，淡定地看着江川飘出去。

“一切开始。”

江川抽搐了一下，从梦中惊醒过来，不住地深呼吸。

他坐起来。霓虹透过窗外的树荫缝隙投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又把他的模糊的影子印到墙上。偶尔传来车经过的声音。江川环顾了一下，室友都安然入睡。江川摸摸了右手手腕，感觉有点痛。借着微弱的光线，手腕上有一个近似菱形的印记，但是没有伤口。江川揉了揉手腕，心想大概是压到哪里了，压出来一个印子。

他回想起三天前自己的幻听和幻觉，心想难道真的是压力太大了？没一会儿，困意袭来。江川又倒下去，很快就又睡着了。

苍穹之上，身穿玄色长衣，手里抱着一只黑猫的男人看着这一切。

“它对你，比当初它对我更加残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