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毛泽东将处于社会上层的圣贤君子划分为“办事之人”和“传教之人”两大类。“传教之人”的最高典范是孔、孟、程、朱、陆、王,他们致力于探究真理,探讨大本大源,毕生弘扬教化,泽被千秋万代,故被尊为“圣人”。至于“办事之人”,尊奉圣贤之所垂教,也能建功立业于当世,但他们无心穷究“宇宙之真理”,难以达到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人生境界,故而不能跻身“圣贤”行列。毛泽东把范仲淹和曾国藩列为“办事而兼传教之人”,认为他俩既探究大本大源,又建立了不朽的功业,创造了“三不朽”的最高境界。这无疑是对范、曾二人的极高品评。
风华正茂的毛泽东认为:正如在宋代,范仲淹的历史地位要高过韩琦一样,在清朝,曾国藩的历史地位肯定高过左宗棠。因为范仲淹和曾国藩都是“办事而兼传教之人”。所谓“办事”,是指建功立业;所谓“传教”,是指建立和传播思想学说,以影响当代和后世。也就是说,范仲淹与曾国藩两人不仅建立了不朽功勋,而且其道德文章都可以为后世所效法,被后人所景仰。毛泽东把韩琦、范仲淹和左宗棠、曾国藩相比较,指出了范、曾二人比韩、左二人在道德思想领域里高明得多,也就是因为他俩领悟到了“大本大源”的关键所在。
在青年毛泽东看来,圣贤应当是“办事”而兼“传教”之人,就是高举理想道德的伟大旗帜,又能以此为大本大源来经世济民平天下,并取得大功大业的人。所以即使拿破仑称霸欧洲,也只能算是一代豪杰,不能进入圣贤的第一队列。毛泽东认为范仲淹是真正的“办事而兼传教之人”,即是评价他不但建立了辉煌的事功,而且其道德文章思想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由此可见,弱冠之年的毛泽东对范仲淹已是十分钦佩了。
范文正世家子,父丧,幼随母适朱,故名朱说。所不自知其为范氏子也,人告以故,乃感极而泣。励志苦学,三年衣不解带。尝见金不取,管宁之亚也。公盖苏州人。子尧夫,仁侠似之,尝遇故旧于途,见窘于资,指赠以麦云。
毛泽东记述范仲淹的早年经历时,正值寒风袭击长沙,出身农家、“身无分文,心忧天下”的毛泽东,对出身孤贫的范仲淹感同身受,推崇之情洋溢于字里行间。
据《宋史》记载,范仲淹以天下为己任,忧国忧民,清廉为官,勤政为民,艰难坎坷地奋斗了一辈子。任开封知府时,几个月就把混乱不堪的开封府治理得井井有条。民间流传歌谣:“朝中无忧有范君,京都无事有希文。”范仲淹与韩琦主持西北边事,号令严明,民间又流传:“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在《答手诏条陈十事》中,范仲淹主张“明黜徙,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随后在全国各地推行“庆历新政”。虽只推行一年,却开北宋改革风气之先。范仲淹虽四次遭贬,却矢志不渝,仍然疾呼“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千古名言,为中国儒家思想中的进取精神树立了一个崭新的标杆。所以,元好问十分钦佩范仲淹,赞颂他说:“在布衣为名士,在州县为能吏,在边境为名将,其才其量其忠,一身而备数器。”
出身农家的少年毛泽东志向远大,他在走出韶山之前改写《赠父诗》明志:“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正是受到范仲淹等历代圣贤的影响,毛泽东号召人们以天下国家为己任,敢作敢为。他大声疾呼:“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
青年毛泽东立志成就“内圣外王”之业,做圣贤、豪杰的思想越来越坚定。他说:“圣贤、豪杰之所以称,乃其精神及身体之能力发达最高之谓。”为了实现这一宏伟目标,毛泽东“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艰苦卓绝,奋发有为,矢志不渝。
毛泽东曾想效“范公之画粥”
1917年8月23日,毛泽东给远在北京的亦师亦友的黎锦熙写了一封长信,其中说:“然拟学颜子之箪瓢,与范公之画粥,冀可勉强支持也。阁下于此,不知赞否若何?”
24岁的毛泽东竟然想效法23岁的范仲淹之画粥而食,这真是一场跨越千年的神交啊!
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23岁的范仲淹毅然辞别老母来到南京,进入思慕已久的应天府,投师声誉日隆的戚文同门下。戚文同不积私财,不营居室,终生教授,他告诫学生:人生以有义为贵。
戚文同的言传身教对范仲淹影响极大。据《范文正公集》附《年谱》记载,他“昼夜苦学,五年未尝解衣就枕。夜或昏怠,以水沃面。往往膳粥不充,日昃始食”。冬夜读书倦极思睡,就用冷水洗面。每日以稀粥为食,还常常吃不饱,且每天要到很晚才有的吃。这是何等的寒窗苦读啊!
这一情况从另一记述也可以得到证实。据《范文正公集》卷七《上张左丞书》记载,范仲淹自述少家贫,在僧寺里读书,经常煮粥一小锅,待凝结后用刀划成小块,早晚各取两块,外加一点咸菜,即为一天饮食。
《宋史·范仲淹传》也记述:“昼夜不息,冬月惫甚,以水沃面;食不给,至以糜粥继之,人不能堪,仲淹不苦也。”
就是在这种以苦为乐的环境中,范仲淹“昼夜苦学”,孜孜不倦,坚定不移。据说有一次宋真宗路过南京,人们都争先恐后地去看热闹,唯独仲淹仍埋头读书。有个同学特地跑来叫他:“快去看哪,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千万别错过哦。”仲淹回了一句:“将来再见也不晚。”便又继续读他的书。
工夫不负有心人。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范仲淹赴京参加科举考试,金榜题名,进士及第,得到了真宗的召见。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毛泽东在青年时代就立志“改造中国与世界”,他豪情万丈地说:“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毛泽东效仿范仲淹“画粥”并非一时冲动,因为他在青少年时代就以“身无分文,心忧天下”自勉,认真实践着自己所倡导的“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的心身修炼宗旨。
毛泽东品范仲淹词:“介于婉约与豪放两派之间”
1957年8月1日,毛泽东兴致大发,索笔蘸墨,龙飞凤舞,把范仲淹的《苏幕遮·碧云天 》《渔家傲·塞下秋来风景异》两首词书写出来。他又将自己的心得和见解发之于笔端,对范仲淹的这两首词作出如下评注:
词有婉约、豪放两派,各有兴会,应当兼读。读婉约派久了,厌倦了,要改读豪放派。豪放派读久了,又厌倦了,应当改读婉约派。我的兴趣偏于豪放,不废婉约。婉约派中有许多意境苍凉而又优美的词。范仲淹的上两首,介于婉约与豪放两派之间,可算中间派吧;但基本上仍属婉约,既苍凉又优美,使人不厌读。婉约派中的一味儿女情长,豪放派中的一味铜琶铁板,读久了,都令人厌倦。人的心情是复杂的,有所偏但仍是复杂的。所谓复杂,就是对立统一。人的心情,经常有对立的成分,不是单一的,是可以分析的。词的婉约、豪放两派,在一个人读起来,有时喜欢前者,有时喜欢后者,就是一例。睡不着,哼范词,写了这些。江青看后,给李讷看一看。
毛泽东对范仲淹两首词的点评,流露出真挚的个人情感,有三条值得我们注意:一是古典词作可分婉约与豪放两种,即使是“中间派”的作品也具有倾向性;二是毛泽东的兴趣“偏于豪放,不废婉约”,两者兼顾;三是从阅读心理和阅读兴趣来看,不同风格的作品都应该读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