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这是大诗人杜牧一首朗朗上口,老妪能懂,且脍炙人口的唐诗。每到清明,我总情不自禁的把它念在心里,我感觉没有任何表达方式能比它更能抒发我那时那刻的哀凉。
在这个飘着毛毛细雨,仍然充斥着一丝凉意的时节,我追忆起逝去的亲人,想起幼时被爷爷奶奶抱怀里的往日时光,看着一张张陈旧的发黄的老照片,突然,那些掩埋在记忆深处,早已模糊不清的回忆,像打开了闸门后冲泻而下的洪水,冲散了我的理智,把我裹挟在伤感的旋涡中。
我一直好奇,杜牧在吟诵这首诗时,是否就站在冰凉的细雨中,雨水有否打湿他的发髻,落在他脸庞上的雨珠,是否跟他怀念亲人的眼泪,含混在一起。他问酒家做什么,是想买来好酒祭奠先祖,还是想借酒消愁,利用酒精模糊自己的理智,以便驱散对往事的回忆,进而减轻因回忆带来的痛苦?杏花村的老酒,是甘甜还是苦涩,是清淡还是剧烈,喝下杏花酒,心情是否缓和,亦或是更加悲切了。
虽然,我和杜牧相隔千年,但我们共享着同样的哀伤,这股情感,就如同跨越了时间维度的桥梁,将不同时代的人,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悄悄的联系在一起。
不知你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夜已深,但你心神不宁,往日早已酣睡如泥,而此刻某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感在胸口搅动。突然,一股急促的电话铃声,刺破了死寂般的夜色,电话的那头,以颤抖的哭泣,向你证实了悲伤的到来。
你立马收拾行李,日夜兼程赶到家人身边,老人家已不能说话,身上插满了管子,旁边的生命指示灯似乎已无力闪烁,看似油尽灯枯的那一刻即将到来。周围站满了疲惫至极的亲人,每个人都对病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早点离开,对大家都是一种解脱,但是没人敢说出口。
终于,生命指示器发出“嘀”的一声,他走了,大家的反应是松了一口气,我们,
都解脱了....
上面的场景,不仅仅是你我的个体体验,而是整一代人在生命交接之际,必须面对的,难以逾越的伤痛。在中国,75%的医疗支出都用在临终人工支持上,在美国,25%的医疗保险花在了5%的人生命的最后一年,而且这些庞大的支出,不但没有显著的延长寿命,不能改善当事人的存活质量,而是让病人机械的活着,并且忍受病痛的折磨。
大文豪巴金,万年身患恶性间皮细胞瘤,最后六年只能囚禁在医院的病床上,一开始是切开气管,后来只能靠机器维持生命。巨大的痛苦让巴金多次提到安乐死,他不止一次的说:“长寿是对我的折磨”。但是身边每一个人都希望他活着,最后的日子里,巴金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是为你们而活啊!”
在我们传统文化语境里,“死亡”是禁忌。中国的人生哲学是入世的,一切的方法论或精神追求都必须以“实用”为目的,所谓“学成文武艺,或与帝王家”,因此我觉得中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宗教,儒家,道教在民间传播开来后,都沦为追求世俗成功的心法,像道德经里面各种名言,大多都成了人事或权力斗争的方法论;佛教在民间的主要形式是烧香拜佛,其本质上是世俗人为实现心愿而对神佛的贿赂。
我们的精神追求都落脚在当下存在,是形而下的,极少思考过脱离当下,脱离现实存在,脱离具体生理感受之后的情形。由于心理准备不足,面对死亡时,一种未知的恐惧会对现实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为了逃避这种压力,我们采取的办法是鸵鸟策略,把头埋起来,不去理会。
另一种原因可能是,我们活的质量太差,以致于不甘心死去。你看看社会上弥漫着的及其强烈的焦虑,就可以知道,从整体上看,我们活的并不开心。我发现,那些“此生无憾”,坦然赴死的人,很多都是活的时候,过得极为精彩之人。
一个例子是清末才子金圣叹,清朝盛行文字狱,对公知,对那些“思想启蒙者”极度恐惧和防范,金圣叹因通过在孔庙前哭诉这种行为艺术与当局在意识形态上唱反调,所以被关入大牢,择日问斩。
在行刑前,他托人给家里送了信,家人以为是遗书,于是战战兢兢,哭哭啼啼的把信封拆开,结果里面写着:“字付大儿看,盐菜与黄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此法一传,吾无遗恨矣。”
在菜市口砍头前,金圣叹又幽了命运一把默,他对刽子手说,我不忍看其他哥们先死,求你先拿我开刀,我有好处给你。刽子手信以为真,手起刀落第一个咔嚓了金圣叹,结果他脑袋落地时,从耳朵中滚出两团字条,刽子手以为是银票,结果打开一看,是两张纸,上面分别写着:“好”,“疼”。
我觉得一个幽默的人值得爱,金圣叹面对死神仍然能够笑嘻嘻的,不得不让人心生赞叹。
另一个是鲁迅,按现在的说法,鲁迅属于“高净资产的精英”,在人均月收入八大洋就能过得滋润的时代,他月入三百五十大洋。也许是有钱又有才的原因,有能力”活够“后,对身后事也极为放得开,所以鲁迅的遗言仍然铿锵有力,透出一股“战斗劲儿”:
1:不能因丧事受任何一文钱--但朋友的不在此列。
2: 赶快收拾,埋掉,拉倒。
3: 忘掉我,管自己的生活--倘不,那真是糊涂虫。
4: 不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
5: 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伙美术家。
6: 别人应许你的事物,不可当真。
7: 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从这两位大牛的人生阅历可看出,想死是要有能力的。不少人生活稍微出现点不顺心,或是遇到点挫折打击,就寻死觅活,我就想试问一句,瞧你那熊样,你丫死得起吗!
另一个让我难忘的例子是法国贵族,布特维尔伯爵。他因违背国家禁止一对一决斗的法令,在红衣大主教窗前与人决斗,因此被判死刑。在断头台前,他冷静的把头放倒在邢台上,第一次砍头的刽子手比他紧张多了,怯怯的说:“您躺好了,伯爵先生,我这是第一次。”,布特维尔听了勃然大怒:“妈蛋,你以为我是第二次吗!”
在这些人面前,象征着绝望,深渊,黑暗,压抑的死亡突然变得那么的鲜活,饱满,富有生命的色彩。这些人,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着实让人羡慕不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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