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小区是典型的老破旧。虽然也有保安队员,但那几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家,除了在电动升降杆的帮助下拦住过往车辆收费之外,几乎不做别的工作。也是,那走路都颤颤巍巍恨不得要人搀扶的模样,哪里震得住小偷和坏人?虽然也模仿警服的样式穿了一身制服。
小商小贩按天交进门费,大概也有包月的,老人家们乐得广开财源,于是,小区里每天都热闹喧腾。
卖米卖馒头的,收旧冰箱洗衣机的,见天拿一个扩音器不知疲倦地喊“卖馍馍啊!刚出锅的热馍馍啊!”、“新大米啊!今年的新大米快尝尝鲜啊!”、“收旧——冰箱——洗——衣机啊!收——旧——冰箱——洗——衣机啊!”边喊边绕着一栋栋楼转悠。
每天回家,从街上拐一个弯,在门岗老人家的注视下进小区,走了几步,俨然又来到了另一个街市。卖磁器的摊位上摆满了各种碗盘杯碟,摊主热情地招呼每一个多看了一眼的过路人,“看看?商场专柜的磁器,质优价廉。”
卖床上用品的摊主拉一个大红色横幅,上书大字“跳楼价——泣血亏本大清仓”,并辅以小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吆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机会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这些是外来人员。本小区的人另有丰姿。
楼下不远处有一个小广场,每天都热闹非凡。
今天下午是一帮退休的老年黄梅戏爱好者驻场,伊伊呀呀吟唱一下午。一把胡琴,三两个人,有板有眼地唱着。从传统的《天仙配》、《女附马》,再到轻俏活泼的《打猪草》、《对花》,因为设备单调简陋,琴手又业余,反反复复一下午,仿佛是一把钝刀在杀鸡,来一下去一下,却总也不能给那只虚无的鸡一个利落,让听的人直觉得折磨。
唱的人捏着嗓子,拼命模仿专业演员的咬词和声调,满腔的爱好和热情化为唇齿间的抑扬顿挫,有时候又因为太过投入,调子暂时地跑到另一个剧种的情况也是有的。
满满的热情啊,好在今天下午雨过天阴,凉快。
作为资深戏迷的我没有下楼去现场观看,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素服起舞。
舞蹈还是有的。
广场舞。
属于另一帮文艺爱好者。
每天的清晨和傍晚,这个小广场是广场舞爱好者们的舞台。这些爱好者以老太太居多,也有少数提前退休的中年女性。老太太们退休后大都身兼数职,烧饭,采买,清洗,带孙子。她们的时间要合理分配利用。于是,每天一早一晚,小广场上必然会响起大家耳熟能详的广场舞旋律,一帮中老年妇女排着不太整齐的队伍,粗壮的腰身扭啊扭,一双手左一比划右一比划,在音乐的伴奏下翩翩起舞。
还有比较专业化的队伍,统一的服装,专门的鼓乐伴奏,一把把大扇子在大家头顶和胸前变化成一朵朵硕大的花,队形移动着,又围成一个圈,大家头上戴的花,身上的花裙子,手中扇子变幻的花,聚在一起,花团锦簇。
附近几栋楼贪睡的年轻人每天早上都可以少定几个闹钟而不至于担心睡过头迟到。
民间艺术家们对生活的热爱和对艺术的执着令人感动。
这些积极热情生活的人挥洒文娱热情锻炼身体的同时,也没耽误为家庭操劳。歌舞之余,他们抽空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坐着剥豆择菜,将空豆荚老菜叶等边角余料随意丢一地,只差没有养几只鸡唤过来啄食。
楼下的绿化带和小区人行道都变成停车场,愿意多出钱的人选一个位子装上地锁,可以拥有专有停车位,没有固定车位的车主只能见缝插针地找位子停。经常有车停着被后来的车堵住出去的道路,着急要出去办事的车主无奈地站在一边大声喊,“XXXX(车牌号)是谁的车?”一遍又一遍,渐渐怒气冲天。
一早一晚,狗狗们在主人的陪伴下,下楼溜达,远远地俄一见面,一边摇晃着尾巴打招呼,一边吠叫挣扎着彼此靠近,有隔夜的友谊,也有隔夜的怨仇。没有拴绳子的狗自由地在小区内驰骋,无来由地突然奔跑起来,冲向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吓得他撒腿就跑。狗主人远远看见自家狗宝宝并无危险,只漫声叫“Happy,回来”,并不真的干涉太多,只留那少年背着大大的书包涨红了脸狼狈地逃跑。
邻里之间烧饭炒菜的香味随风弥漫,不用出门大概能知道前面那栋楼有“芳邻”在油爆干辣椒,东面那家又在烧臭豆腐,味道随风钻进你家窗户,关窗已经来不及了,幸好他们家接着做了一道清炒黄瓜,慷慨地拯救了你的嗅觉。
夜深了,外面马路上有酒醉的夜归人大声唱歌,棋牌室的人们战斗正酣,洗牌声哗啦啦刺破夜空,一个婴儿从梦魇中惊醒,哇哇哭起来。
然而,天亮后又是一番景象。与小区一墙之隔是一所小学校,一排高大的香樟树常年绿意盎然,朗朗书声之外,课间操时间,孩子们和着欢快的旋律做早操,解散后在操场上奔跑嬉闹,童稚的嗓音盖住了广场舞曲。带孙辈的爷爷奶奶一边推着童车往学校方向走,一边跟孩子说话,“咱们快点长大呀,长大也上学去”。粉嫩的孩子在童车里一边将胖乎乎的小手塞到嘴里吮吸,一边仰起头笑意盈盈。
一只蝴蝶从矮篱笆上飞起,翩翩地飞到二楼一户人家的阳台上,那里有一盆花开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