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亦童稚时

       今读沈三白浮生六记之闲情记趣，以张目对日、明察秋毫为乐，受启，述己往事以抒怀，拙文浅识，徒增笑耳。

       盖人年幼时，不知无聊谓何，每逢闲暇，或翻箱倒柜，或上蹿下跳，唯求玩器。家母曾教人衣裳，屋中多衣扣、针线、布帛。得衣扣，使三五成串，抛而接之，有廿法，曰扫地，曰切果，曰拣豆，曰鸟出恭，今已不能全其名矣；得针线、布帛，则为洋偶缝线裁衣，针法虽不精妙，远观亦似靓装在其身，赛巴黎国之名嫒；时兴十字绣，学于家姊，然性急喜动，常半途而废，阿姊秀外慧中，心灵手巧，常叹不及者远也。又有一正方丝巾，效古人置铁盒其中作盘缠，以古法系之，挑于右肩，绕厅堂数周，止于几，曰：“有客房乎？” 曾学书法于范氏，先生擅刻，赠余印章，姓名以纂体，吾常印之于笺，古法折藏之，以当家书，临空蹙额，属曰：“儿，此乃先父之遗，尔当细读之。”

       至于虫草，虽不求察其纹理，亦时有物外之趣。一日遇蛤蟆出，周之以砖，加盖草枝使无可往。待吾果腹而归，竟逃于狭缝，怅然后钦服称叹。曾于墙脚处观蚁军汹汹，势不可当，又有小蚁弃食救友，念万物皆明义，非吾辈独有也。后读太史之报任安书，言假令其伏法受诛，与蝼蚁无异，每念及此，必窃责迁言之不宜。镇内鸟以雀为最，后知有闰土少年以米箩诱捕之，而吾径前，以手擒雀幼且无以遁者，禁之以笼，私喂养之，未顷，竟惶惶而卒，哀悼不已。一日，见一老雀横尸于地，携友剖之以枝，但见白蛆成灾，雀腹几空，不觉讶然惊恐。乃以土没，堆沙成丘，剖枝为墓，愿得安息。门前道旁，矮灌有三，亭立于圃，四季葱翠，择一细枝自下而上断其碧绿，则其青瓣由外至内堆叠成花，乐此不疲。

       溪滩田丘，无往不至。偷梨捕蛙，无所不为。一日野炊溪畔，以石为灶，烤薯炙鱼，无以解渴，乃取盖舀水，岸高水低，只觉倏然身倾，倒以头栽，横水间，凄凄然，呼无应，思离别，正绝然，阿姊来，牵吾手，引至岸，身瑟瑟，心悸然。后屡忆之，不解时临逝而坦然无所惧者。

       余曰：童趣之羡，人皆有之，盖以幼时奇思多于忧患，自足长于夸乐：奇思盈盈，则无暇忧人生之长短、志趣之高低、世态之炎凉；自得其乐，则无心虑同窗之喜恶、师长之褒贬、世俗之扬避。

丙申年十月廿八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