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茶

我的爷爷喜欢喝铁观音,他似乎一辈子都只喝铁观音。西北人喝茶不讲究,茶叶罐里抓一小把撒到搪瓷缸子里,滚烫的开水浇一壶进去,再盖上亭子顶一样的盖子,也不着急,爷爷自顾忙他的花草,或者找个光亮的窗户看报去。

滚烫的开水把一颗颗茶叶泡得舒展,像是干蜷的鱼儿终于被唤醒,在大缸子里伸展躯干,饱尝滋水。爷爷大约早就估摸出了茶水的脾性,每当所有的茶叶都被滋润透彻后,他便揭开盖子,很满意地沿着缸子边沿吸溜上一口,热腾腾的茶气在他脸上蒸发着,爷爷的脸被津得模糊,我看着他,知道什么叫做满足。

爷爷是个老农民,祖祖辈辈开着一个中药铺,爷爷年轻的时候,药铺还在,他每年都要到十里八乡去收账,听说他在隔壁村子收账的时候,一位老先生看这个后生说话办事有条有理,就想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他,结个亲。我奶奶就这样和爷爷认识,这才有了我们这一家。

爷爷很有威严,村子门宗里有什么家庭纠纷总会请爷爷去断案评理,记忆中闹得再凶的事情只要爷爷去,总能给出一个大家都信服的决定。听姑妈说,以前奶奶家的妯娌吵架,爷爷的岳父都会叫年轻的爷爷去断案,小时候觉得爷爷真厉害,只要听说我是爷爷的孙女,大家都对我非常好,那时候就莫名地感到他们对爷爷非常尊敬。

从小,爷爷对我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做人要有德性,爷爷从不歧视穷人,也不嫌弃弱小的人。90年代的时候,乡下还是经常有乞讨的人,那些人是真穷,他们背井离乡,但是就算变成乞讨依然看着善良和有礼貌,他们会问你有没有剩饭,如果你愿意,能给他们一个馒头,他们就已经非常开心。

每当家里来了这些人,爷爷总会和请他们到家里坐,倒上一杯茶,和他们聊上一聊,爷爷也不讲究,就让奶奶在灶房热上一些饭给陌生的客人。临走的时候,爷爷会给他带上几个馍,一些钱,我在爷爷身上看到了一种古老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种不因给予而骄傲,也不因获取而卑微的品格,那种纯净得像是假的的人情。

爷爷喜欢看报纸,《西安晚报》一看就是一辈子,那些年送报纸的叔叔是商洛人,听爷爷说他老家回不去了,一个人在西安给人送报纸。那叔叔给我们家送了十几年的报纸,从二八大杠一直到电摩,他送的东西也越来越多,邮局的信、包裹、报纸、各种通知,冬天的时候他总戴一个大护膝,一个跑了线的黑帽子护着耳朵,红扑扑的脸见了我总是摸摸我的头,每次他到我们家送报纸,爷爷就把他叫进去小坐一会儿说说话。后来爷爷去世了,那一天这位不知道名字的叔叔依然穿着他那身脏脏绿绿的邮局的衣服来家里,给了我妈一百块钱,说是个礼行,叫我妈收下。

爷爷一辈子行得端坐得正,最后走的时候,也是那么的冷静,我曾经以为他不过就是我爷爷而已,直到现在才发现,他不仅是我爷爷,他也是一种精神,中国的精神。

就像是他留给我的记忆一样,他一辈子的言行也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他的精神,他虽然走了,但是他的精神依旧会在每一刻小草上发芽生根,滋养他们成为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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