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士尼CEO启示录：真诚是唯一的道路
艾格在15年任期内，带领成绩平平的迪士尼，先后并购了皮克斯、漫威、卢卡斯影业等强大厂牌，并通过充分授权，坚持做高品质的产品，使公司利润从2005年的25亿美元增至2019年的104亿美元，公司市值也从480亿美元飙升至2300亿美元。
今年2月，艾格提前卸任，迪士尼公司股价应声大跌4%。什么样的人才致于如其牵动一家公司？他有哪些经营之道？为什么史蒂夫生前告诉妻子劳伦“我敬爱这个人”？艾格“说服”史蒂夫·乔布斯交出皮克斯的经过，足以回答。
“史蒂夫绝不可能把公司卖给我们”
在正式出任迪士尼公司第六任CEO之前，罗伯特·艾格曾问过迪士尼公司的CFO汤姆·斯泰格斯：“你觉得我们收购皮克斯这个想法怎么样？”
当时，汤姆以为艾格在说笑，却又直白地否定了这件事：“史蒂夫（指苹果公司的史蒂夫·乔布斯）是绝不可能把公司卖给我们的。就算他愿意，代价也不是我们或者董事会能够承担得起的。”
艾格没有开玩笑。2005年10月3日，正式出任的那一天，他在董事会上回忆起了上任几周前，香港迪士尼乐园开幕式上发生的一幕：
一辆接一辆的花车从迪士尼高层身边经过，载着《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美女与野兽》《海底总动员》等影片中的角色，但就是迪士尼在过去十年中创造的角色，几乎一个也没出现。
然后，艾格对董事们说：“迪士尼动画真是一团乱麻。”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迪士尼公司为了制作那些影片花费了10多亿美元，也在宣传上下了很大功夫，但到头来，迪士尼没有一部动画达到水平，迪士尼动画亏损了将近4亿美元。
迪士尼的电影不够好，导致了里面的角色不受人欢迎或无法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从而给公司的业务和品牌，消费品、电视以及主题乐园等很多项目都带来了严重的后果。同一时期，皮克斯却打造出一部接一部的精品，在创意和票房上获得双丰收。
为了扭转局面，艾格在当天的董事会上，提出了一条道路：买下皮克斯，将约翰·拉塞特和艾德·卡特姆带进迪士尼。与史蒂夫一样，这两个人都是颇有远见的皮克斯领导，且对皮克斯及它的员工和使命忠心耿耿。
迪士尼的董事们对这个想法的回应非常激烈。有的极力反对，但也有足够多的人对这个构想表现出兴趣，并开了“黄灯”：去探索这个想法的可行性，但要谨慎推进。
“这是个好想法，但路行不通”
董事会第二天，艾格和史蒂夫通话。艾格因高温和紧张而汗流浃背，缓了缓，才说出了想法......他等着对方挂掉电话或是放声大笑。但是，史蒂夫回应之前的安静，漫长得仿佛无穷无尽。
良久，电话那头，史蒂夫说：“你知道吗，这不算是世界上最离谱的想法。”
那次通话的几周后，艾格和史蒂夫在美国加州的苹果公司的董事会会议室见了面。
史蒂夫拿着水笔，在白板一边挥笔写下“优点”，又在另一边写下“缺点”。艾格因为紧张而不敢起头，于是史蒂夫拿到了“第一次发球”的机会，饶有兴味地写下了第一个缺点：“迪士尼文化会把皮克斯给毁了！”
史蒂夫继续写下去，把他想出的缺点写满白板：
“拯救迪士尼动画需要太长时间，会在过程中把约翰和艾德累得筋疲力尽”
“敌意太深，重归于好需要很多年的时间”
“华尔街不会喜欢这个主意”
“你的董事会是绝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就像身体排斥捐献移植的器官一样，皮克斯是不会接受迪士尼做东家的”
还有一个是全部用大写字母写的，“分心会扼杀皮克斯的创造力”
两个小时之后，“优点”一栏仍显稀薄，而“缺点”仍然浩浩荡荡。艾格心灰意冷，说：“好吧，这是个好想法，但我觉得这条路行不通。”
艾格提出要去皮克斯看看。他还从来没去过那里。迪士尼和皮克斯有过合作，但在合约快到期的时候，双方剑拔弩张，合作基本终止，沟通被完全切断了，连对方在做什么项目也不知道。
“充满心机”的伪装不如“真情流露”
一周之后，艾格来到了皮克斯，发现在那里，有的人在悠然散步，有的在三两成群地聊天，创意的能量显得生机勃勃。
约翰和艾德热情地对艾格表示欢迎，然后向他展示正在制作的影片中的元素，比如某些场景的粗剪版本、概念艺术、原创音乐等，以及最新的“科技流水线”，服务于创意工作的科技平台。
那里的动画师和导演们，不断激励着工程师们提供让他们实现创意梦想的工具。这些工具会给到艺术家们，启发他们用从未用过的方法去思考问题——科技和艺术的阴阳结合，正是皮克斯的灵魂所在。
一天末了，艾格一坐进车里，就立马开始记笔记。然后，他给汤姆打电话，向他描述皮克斯员工的聪明才智和创意野心，在品质上的一丝不苟和讲故事上的别具匠心，科学技术、领导架构以及热情高涨的合作精神......艾格兴奋得喘不过气来。
不少人都觉得，史蒂夫是个难以相处的人，也爱独掌大权，还有投资银行家说，艾格简直是“疯了”，双方不可能在金额上达成一致，华尔街也不可能为这笔交易“买账”。
但是，皮克斯的企业文化，是包括创意产业在内的任何产业都渴望打造的，也远远超越了迪士尼的现状和单靠自身力量能够达到的水平。为了促成这件事，艾格愿意不惜倾尽全力。
到皮克斯参观后的第二天，艾格拨通了史蒂夫的电话。
艾格本来嘱咐自己努力控制住心中的激动。但是，当史蒂夫一接起电话，他的“一本正经”就瞬间崩塌了。他把那天的经历从头到尾向史蒂夫描述了一遍。
这看起来是一种弱点——一个人如果表现出对某件事魂牵梦绕，就要被迫付出高价。但是，这一次，真诚流露的热情比任何“充满心机”的伪装达到了更好的效果。
被迪士尼开除，坦诚耿耿于怀
史蒂夫告诉约翰和艾德，他愿意接受谈判，也保证绝不会在未得到许可的情况下敲定协议。而按双方的计划，艾格会再次与约翰、艾德各见一面，之后，他们再决定是否进一步展开商谈。
几天之后，艾格飞到美国旧金山湾区，与约翰和他的妻子南希在其家里共进晚餐。
他们愉快地聊了很久。艾格给两人概述了自己的职业生涯，约翰则讲述了他20多年前在迪士尼动画工作的经验。那时，迪士尼的管理者感觉计算机动画没有什么发展前景，竟把约翰解雇了！
艾格告诉约翰：“我知道被别的公司收购是什么感觉，即便是在最好的情况下，合并的过程也很复杂。同化是强迫不来的，对于一家你们这样的公司来说，就更不可能了。”
很多公司在并购其他公司后，感觉获得的是实体资产、工业资产或是IP。但是，它们真正获得的是人才。在创意行业中，人才才是价值的真正所在。
艾格颇为郑重地向约翰保证，唯有迪士尼精心呵护皮克斯独特文化的源泉，这次并购才有意义。“皮克斯还得是皮克斯。如果我们不去保护你们创造的企业文化，那就等于是毁坏了让皮克斯不可取代的宝贝。”
约翰听到艾格这样说，很高兴。然后，艾格说：“我想让你和艾德联合运营迪士尼动画。”
约翰说，这么多年之后，被迪士尼开除的事情仍然让他耿耿于怀，但他对迪士尼动画的传统仍然抱有深深的尊敬之心。想到有一天能够运营迪士尼动画，他也是难掩心潮澎湃：“嗯！这真是像美梦成真一样！”
几天之后，艾德飞到伯班克，与艾格在迪士尼总部旁边的一家牛排店吃晚餐。
如果说约翰是个感情丰富、奔放外露的人，那么艾德便与他截然相反。他是一位安静、缜密、内向的计算机科学博士，让皮克斯的数字动画成为可能的许多技术，就是由他发明的。
就像对约翰一样，艾格也费尽口舌地，向艾德解释了他对并购的全面思考，皮克斯所创造的企业文化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而且，没有任何兴趣强迫他们变成现在之外的任何样子......
终于，艾德用低调的方式回应说：“很期待看到我们能够在这里（迪士尼）实现什么创举。”
开诚布公打动了史蒂夫
之后不久，艾格便和迪士尼的董事会，在纽约召开了第二次会议。会议结束时，董事会大部分人虽然仍然保持怀疑态度，但同意让艾格与史蒂夫进行协商，得到更多反馈后，再开会商讨。
离开会议，艾格和汤姆直接飞往圣何塞，并在次日与史蒂夫在苹果公司的总部会面。
史蒂夫生性不擅长没完没了的“唇枪舌剑”，对迪士尼那种漫长的协商方式也已经心存抵触。艾格害怕，如果双方陷在某个点上停滞不前，史蒂夫很可能会反感整件事，甩手走人。
于是那天，艾格一坐下来就对史蒂夫说：“我想开门见山地告诉你，我觉得这件事我们必须去做。”
史蒂夫也同意这事必做不可。而且与过去不同，史蒂夫当时没有利用皮克斯占据的优势，给迪士尼开出天文数字。
艾格觉得，是他的开诚布公打动了史蒂夫。
在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里，汤姆和史蒂夫仔细研究了可搭建的财务架构，并在74亿美元的价钱上达成了协议（这是一次股权置换交易，用每2.3股迪士尼股份置换皮克斯的1股，最后成交股票净值64亿美元，因为皮克斯有10亿美元现金）。
他们还列了一份两页的清单，划定出迪士尼承诺要予以保护的企业文化特质和元素，包括继续使用皮克斯的邮箱地址；大楼外仍应挂着皮克斯的标牌；保留欢迎新员工的仪式及每月一次的啤酒狂欢传统，等等。
此外，双方在“迪士尼-皮克斯”这个名字上，达成了协议，皮克斯的每部影片仍然使用其著名的“跳跳灯”动画开场，而迪士尼城堡的动画会在此之前出现——从长远来看，这对约翰和艾德接管迪士尼动画后的工作，对双方，都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这仍是一笔巨款交易，想要说服迪士尼的董事会和投资者同意，难度一定很大。
艾格意识到，在这件事上，没有人能比史蒂夫、约翰和艾德三人更有说服力。就这样，2006年1月的一个周末，众人齐聚高盛集团在洛杉矶的一间会议室。
那天，史蒂夫、约翰以及艾德一张口，屋里的每一个人就完全被吸引住了。他们不看笔记，不放图片，也不借助任何东西，单凭嘴巴诉说皮克斯的哲学和工作方法，描述艾格和他们构想出的、准备一起完成的创举......
看着他们的演讲，艾格第一次感觉，这件事或许有希望成为现实。
前任致电巴菲特，力图阻止
董事会预定于2006年1月24日开会，进行最后投票。但是，协议的风声被泄漏了出去，一时间，好多人给艾格打了电话，力图劝阻。其中，就有迪士尼第五任CEO迈克尔·艾斯纳。
迈克尔说：“鲍勃（指艾格），你不能这样做，这是世界上最荒谬的事。你自己也可以挽救迪士尼动画。”他觉得，这笔收购太冒险了，把史蒂夫带进公司也会酿成大祸。
迈克尔甚至打电话找到沃伦·巴菲特：“不需要交给他们来做。他们只要失败一次，就会被打回庸才原形了。”他想着，如果巴菲特觉得这是一笔愚蠢的投资，那么就能够劝阻迪士尼董事会成员。但是，巴菲特没有插手此事。
因此，迈克尔又打电话找到原大都会通讯公司的总裁、巴菲特40多年的老友汤姆·墨菲，想看看他愿不愿发表意见，然后又联系了迪士尼前董事会主席、前美国参议员乔治·米切尔，问他能不能亲自劝说董事会。
乔治给艾格打了电话：“虽然有点不磊落，但还是顺其发展吧。我们给迈克尔面子，听他把想说的说完，然后你自己作决定就行。”
乔治知道，在这件事上，迈克尔可能形成一股从外部影响董事会的“入侵势力”。最好的解决方法，是让迈克尔本人到公司进行发言，以便让同处一室的艾格有机会立即予以反驳。
董事会预定投票的当天，乔治提前来到艾格的办公室，说：“我觉得你会成功，但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你一会儿进去发言的时候，得说得声情并茂，要捶桌顿足，把激情拿出来，请求他们给予支持。” 他想让艾格把之前做过的，再做一遍。
在进会议室之前，艾格甚至腾出时间，把美国前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的演讲稿《竞技场上的人》重读了一遍：“荣誉不属于批评家，那些指出强者如何跌倒，或者实干家哪里可以做得更好的人。荣誉属于真正在竞技场上拼搏的人，属于脸庞沾满灰尘、汗水和鲜血的人。”
迈克尔走进会议室，发言的内容和对艾格说的一样：这桩交易的价格太高；史蒂夫难以相处、专横跋扈，定会要求掌权；迪士尼动画还没有沦落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他看着艾格，说：“鲍勃就可以挽救迪士尼动画。”
艾格回话说：“迈克尔，连你都不能做到的事，现在你却说我能？”
艾格调动起能够调动的所有热情，将担任CEO后，在10月召开的第一次董事会上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迪士尼动画的命运，就是迪士尼公司的命运。对于1937年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来说如此，对于1994年的《狮子王》来说如此，对于现在而言，也同样如此。迪士尼动画蒸蒸日上的时候，迪士尼也节节高升。这件事我们必做不可。通往未来的道路始于今晚，始于脚下。”
之后，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最后的投票结果为9票赞成，2票反对，决议通过了。
宣布结果前，史蒂夫说了一个秘密
宣布结果当天，史蒂夫、艾格、汤姆等人齐聚皮克斯的总部。按计划，他们会在当天下午1点整，股市关闭后，马上发出声明，然后，举行媒体发布会，召开皮克斯全体职工大会。
刚过正午，史蒂夫拉艾格单独出去走走。艾格猜想，史蒂夫要么想退出，要么想加码，但还是随他去了。此时已经是12︰15了。
他们走了一段时间，然后在皮克斯风景如画、修剪精美的园区中心的一张长椅上坐下。史蒂夫把一只胳膊搭在艾格身后，对他说：“我要告诉你一件只有劳伦（他的妻子）和我的医生知道的事。”
在要求绝对保密后，史蒂夫告诉艾格说，他的癌症又复发了。几年前，他被诊断出患有一种罕见的胰腺癌，并在术后宣布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但现在，癌症又回来了。
史蒂夫说：“我就要成为你们最大的股东和董事会的一员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情况，你可以选择退出，我觉得我欠你这个权利。”
艾格又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是12︰30，离发布消息只剩下30分钟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作为迪士尼的CEO，他是否需要担负起披露责任？是否必须通知董事会？能从这笔他本人殷切渴望，且公司迫切需要的合作中退出？
终于，艾格发话了：“史蒂夫，原定再过不到30分钟，我们就要宣布一笔70多亿美元的收购协议了。我该怎么跟董事会开口呢？说我临阵畏缩吗？”
史蒂夫告诉艾格说，他可以把责任推在他的身上。艾格又问道：“还有没有别的我需要知道的信息？帮帮我作这个决定。”
他告诉艾格，癌症已经转移到了他的肝脏，也谈到了战胜癌症的概率。他说，为了参加儿子里德的高中毕业典礼，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而距离毕业典礼还有四年......
距离消息发布还剩下10分钟。艾格下定决心，拒绝取消协议的提议——史蒂夫在艾格心中举足轻重，但对于这笔协议本身，史蒂夫不是不可或缺的。
就这样，艾格和史蒂夫沉默不语地走回中庭。收购皮克斯的消息于当天下午1︰05宣布。
对媒体发表完讲话之后，史蒂夫和艾格站在皮克斯空旷中庭的讲台上，约翰和艾德在他们两边，台下则是近1000名的皮克斯员工。
在艾格讲话之前，有人送了他一盏跳跳灯，作为纪念那个时刻的礼物。艾格说，他将会用这盏台灯来照亮迪士尼城堡。而这盏明灯，一直闪耀至今。
本文摘自全球超级IP之父、华特迪士尼前任CEO罗伯特·艾格的最新著作《一生的旅途》。
来源：正和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