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乡梦游记

听够了情歌，才知道更好听的是民谣；看足了城市，才发现向往的，原来是乡村。

当在人群里待得久了，独处的时光和时光里的自由，才变得弥足珍贵。

回望来路，我在山间已经行走了数里。从溪流萦绕的塔下村到郊外藏着萤火虫的芦苇丛，因为处于旅游淡季，所以漫漫山道上，只有我一人。偶然间从房中走出的老人正倚着自家门框闭目养神；溪边三三两两的大叔在护栏边吹风，裤脚还残留着山上红色的泥土。溪水由于太清澈，泛起了淡淡的青色。青色的水中摇曳的磷光，让人不禁仔细去看，而后发现，那是一群群洄游的鱼儿。

一个人呐。

我想起曾经看过的电影。《原野奇侠》。牛仔来到陌生的小镇，不经意间爱上了农场里陌生的女主人。一人一马一枪，他惩恶扬善，以一个游侠的身份保卫了农场主的土地，然后踏上无尽的旅途。

他是孤独的，孤独到这一辈子不知道要做多少这样的事，而电影里的，只是其中一件。置身荒野之中，我想象自己是一个游侠，永远居无定所，向往着一个美满的家庭和安定的生活，却仍停留在马背上。“每个人都会遵从本心而活着，乔伊。它不能被人彻底改变。我尝试过改变，但最终失败了。”“乔伊，杀戮的时代结束了，时光不能倒流。对或错只是一个标志。现在回家去找你的妈妈，然后告诉她，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山谷中不会再出现枪声。”

他喜欢孤独。谁不喜欢孤独。每个人一生要走过多少个村庄，遇见多少个女人，留下多少故事，才能构成这个热闹的，复杂的，有好有坏的世界。可不是每个人都是游侠，人最终的归宿也不是天涯海角。

夜里的山村，唯一的人声是自言自语。蟾蜍和蟋蟀，蚱蜢和山雀，他们合奏的背景音乐似乎永远没个完。我顺着山间的公路一路往上爬，太阳躲藏在云层后面，遗憾没有看到夕晖下的梯田，但闷热中却有种清冽的凉意。我回到旅店，和兼卖茶叶的老板聊天，小小一泡茶，一直说到深夜。品茶、鉴茶、种茶，茶已成为山里人的生命元素。听他讲着，我想起不远处的土楼“四菜一汤”，夜里，四个圆盘和一幢方楼，正像桌上摆放的茶盏围着茶壶。“从前啊，你们来这里玩，我们村里的人都会把你们请到家里来吃饭，不要钱的。现在你去，每家都会收钱。”

或许他说的是很久以前吧。如果说没那么朴实，大家都已不再像从前的模样了，他在这里开着旅店，吃饭也是要钱的。但很多人来（包括我在内）都做好了要被敲一笔的准备，实际却发现花费并没有想象中的大，这或许就是“朴实的遗风”吧。曾听到过一句话：“我们活着，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被世界所改变。”或许再过不久，这“朴实的遗风”也将消散。乡村还是乡村，山里人的山山水水不会变，人心却难料。

去南靖之前，我在电脑里找到了《云水谣》的电影，结果到现在也没看。到的那天山雨很大，我买了票，打着伞，心里却很高兴。家乡的雨很少，下雨时冷冰冰的，但我仍然喜欢出门呼吸雨后的霉味。雨会让人沉默，会让街道变空，会让眼睛变得清澈。那天的景区人很少，虽然夏天已经来到，但山间的溪流仍给人一种“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感觉。路边人家的茶桌还摆在外面，无人问津。水乡的石阶上长了青苔，不时有蟾蜍上蹿下跳，溅起一朵朵水花，持续了一瞬，凋谢了，又开。去土楼的路上，行人已经很少了。我趟过一座桥，听到的只有水声。长长的跌水开了几个歪斜的缺口，“犬牙差互”，河滩上几只鸭子正不知啄食什么，泥泞处到处都是他们的足印。

云水谣古镇上有几棵榕树，最年轻的也需要几人合抱才能围起。榕树下的茶香却不是泡出来的，而是远处人家炒出来的。

有几户开着门，机器轰鸣。我不太好意思进去打扰他们，索性装作看风景，在那门口走了个来回。从前的我是不喝茶的，茶叶太苦。但到了茶乡，我却莫名其妙地买茶，泡茶。偶然闻到炒茶的香味，已经是走不动路了。“我现在呀，早晨醒来如果不先喝一杯茶，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住在云水谣的大叔如是说。我望向远处茶山，春茶已经采摘完毕，那些发酵的，大颗大颗的乌龙，还有纤细的红美人，都是山里人的心思。

我不属于这里，不属于圆圆方方的土楼，也没在大山深处生活过十几年，我是一个北方人。但一杯浓茶下肚，隔阂已逝。消散了我的形象，我的性格，取而代之是黑色的云彩和深远的村落。雨淋过树叶，灌满梯田，连我也变得清新起来。山路上仍只有我一个人，我走呀走，我感到在人群里的孤独，却在寂静的大山里变得热闹起来。

我仍旧喜欢听情歌，喜欢我所在的这座城市。但我仍旧坚定那不是最美好的，因为对我来说，民谣是诗，乡村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