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梨.老屋

    外婆的左眼亮亮的,右眼却只有一个空空的凹得很深的眼眶,眼皮紧闭着,似乎是一扇紧闭的门,守着岁月的秘密……

 在我的记忆中, 有一个藤条做的针线篮,呈盆状,四周是用麦秸大小的藤条绕成一朵朵镂空的兰花儿,底部青黄色是半指宽竹黄篾织成了米字格的花纹,在边缘处则有韭菜宽大小的薄青篾一圈圈地密密绕着。在破的一截,外婆有一块白布包着,上面用红丝线绣了一枝梅,娇艳地开着,一直没有凋谢。

篮子里总会有一些碎布头,灰青色,枣红色,浅黄色,藏青色等都是她从破得不能再破的衣服上,一小块一小块剪下来的,用彩色蚕丝线绣成各种图案,一只青色带红点的蝶,一尾浪花中的小青鱼,一滴滚动在绿叶上露珠……犹如春光都盛在里面。

记得那是7岁时,我第一天上学,外婆给我了一个“花”书包,我拿过来看,是各色布裁成一个个小棱形,用丝线一针针拼接在一起,像春天里的花田,每一块花田上都绣着一株草,只是花儿不一样,我数了数有十四种花,我想外婆是不是把田埂,地头,树上,地上的花都种在这小小的书包上呢?特别奇妙的事,书包有三四指宽的布盖,上面有绣着一条鱼正在腾跃着跳出龙躬成的门。盖子下有一颗长长青色的布钮扣住。

因为那书包,小伙伴投向我的都是满满的羡慕,在那贫穷的岁月里,那书包里装下我最丰盈的童年,我生活得像外婆故事中的公主似的!多年以后,有了女儿,有一次,一串鞭炮把她的羽绒服炸出许多的小洞,我也如外婆似的,用七种丝线为她钩了七朵色彩的小花,缝在上面,让春意在冬日绽放。不管多难道的日子,总会发现些美好,把平凡的日子过成诗的模样,不放弃一点点成为美的可能!让心灵在美与春天间散步!

记忆中,外婆喜欢坐在梨树下做针线活,春日的上午,天空高高的,阳光亮亮的,梨一树雪白,外婆小小的。藤篮边的黄铜水烟壶l壶身是腰子形桶状,有一个手掌长,吸烟嘴却似大象的鼻子长长往上翘的,而出烟口却如一个小烟囱,直直短短的,它静静地立在旁边,而小小的我,不是爬上树,一朵朵吸花蜜,就是调皮地摇动外婆头上的枝Y,让花瓣一片片飘落,春去了,秋来了,几次地摇落,树上的姑娘长大了,地上外婆的头发上竟染白了一层层青丝……

外婆绣倦了,放下绣绷子时,我都会快速地滑下树,拿起水烟枪,把烟丝装上,压实,点上火,递到外婆嘴边。外婆先啪哒地吸上二口,烟在枪膛中咕噜二声后,一股淡淡的青烟便打着漩儿慢慢地变淡,留在外婆身上的烟草味和着梨花的芬芳一直在小院里飘浮着……

吸完烟后,外婆喜欢给我说起很久很久的故事,嫦娥上了月亮,王母娘娘的蟠桃,土地婆婆送子…

有时还会很近很近的事,哪个吃了试花果,月亮割了耳朵,吃鸡爪字写像鸡抓的。我总不太信,偷着吃试花果,耳朵好好的,心里对外婆的话有点怀疑。节日时,看到鸡爪偷偷地吃了两个,后来写钢笔字时果真写得很差!一直到我都弄不清到底是真还是假……

去年回故乡,老屋只剩下一半,孤单单地倾斜在风雨中,一阵风吹来我都担心它倒下去,像枯木一样,春来了,也没有精神焕绿了,光线从破瓦,土墙上的缝隙中洒下来,留下点点光影,灶台上,竹凳上,碗柜上灰尘积了厚厚地一层,二只鸟儿撞入,跳了几步,顾盼了一下,又匆匆飞去。

院门边的梨树处,只留下半个树桩,又些发黑,青苔和木耳在疯长着……抬头望树对面的半山坡,隐约可见那小小隆起土丘,我和外婆穿过三十年的岁月,跨过地下和人间,在此刻,又一次双眸对视,我依旧仰着脸,你依旧俯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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