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神仙姐姐有哪些优点呢?”我问一个骨灰级金庸迷同事。
“都这么漂亮了还需要啥优点?”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不得不说,金庸小说里的女主人公无不惊艳绝俗。可一提起“神仙姐姐”王语嫣这个角色,我一开始却是无感的,这种无感,是认同她优秀,但心底喜欢不起来。
虽然她是集聪慧、婉约、博学、美貌于一身的完美女神,可是,似乎让人难以印象深刻。论俏皮机灵不如黄蓉,论天真烂漫不如郭襄,论长情温柔不如阿朱,论痴情不及小龙女,甚至,论古灵精怪不如阿紫。与其他个性鲜明的女性角色相比,她似乎并不是那么“可爱”。好像一个女人有倾城之貌但性格特点不突出,就会让人容易遗忘。也许这正应了麦克阿瑟将军那句,“你要么爱我,要么恨我,绝不可以只是喜欢我。”
最近重读了一遍小说(老版),对她的观感日渐明晰,我发现,她的身上其实有许多闪闪发光的地方,美貌于她,只是一层漂亮的糖纸,但里面的内容才是更重要的。
首先,她倾国倾城,却不自倚美貌。她的出场以神秘开篇,俨然如圣殿。与书中其他的“相遇”场景相比,金庸终究还是对她有所偏爱的,她和段誉的初见始于一声叹息。
便在此时,只听得一个女子的轻轻一声叹息。段誉不由得全身一震,一颗心怦怦跳动,心想:“这一声叹息如此好听,世上怎能有这样的声音?”只听得那声音轻轻问道:“他这次出门,要去哪里?”段誉听得一声叹息,已然心神震动,待听到这两句话,更是全身热血如沸,心中又酸又苦,说不出的羡慕和妒忌。
段誉越听越着迷,听得她便要离去,这一去之后,只怕从此不能再见,不免为毕生憾事,拼着受人责怪冒昧,务当见她一面。初见,她是一个身穿藕色纱衫的女郎,脸朝花树,身形苗条,长发披向背心,用银色丝带轻轻挽住。身旁似有烟霞轻笼,似非尘世中人,段誉深深一揖,说道:“在下段誉,拜见姑娘。”
这该是怎样一种心花无涯的惊艳。
后来段誉屡次问她:“就没有人说你美若天仙么?”她也只是轻轻一答,“周围人并没有这么说,表哥也不这么认为。”她始终平静淡然,纯净无暇,虽然美得不费吹灰之力,却并没有因此轻视他人,亦没有把它当成炫耀的资本。反而,段誉确有不当之处。在遇到一个人之前就爱上她的美貌是一种唐突,把爱的人当作神或者神像都是对她的不尊重,初见,他根本不知道王语嫣是怎样的一个人就爱上了她,不得不说有失公正。
其次,她博学多才,见识开阔。她是《天龙八部》中的奇女子,也是金大侠笔下的奇女子,奇绝的是她精通天下武功门派,且各式武功招法及精要处,无不洞知,论精博在书中无人能比。语嫣对武学见识极广,连萧峰也对她这一点颇为称道。她在自己人上阵时往往会说出对方的招数套路,并能指点出如何破解。她曾这样评价男人:“男子汉大丈夫,第一论人品心肠,第二论才干事业,第三论文学武功。”如此见识,放在今天,也是颇为适用。明明可以靠脸,却偏要靠才华。
再次,她自始至终都以真实待人。不得不承认,人对喜欢和不喜欢的人本来就会表现得不一样。若是喜欢,那宁愿低到尘埃里,甘心为他去看书为他排忧解难,担心他不喜欢自己,更担心他不清楚自己的那颗心。我们都是如此,没法为喜欢的人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奢求喜欢的人成一世伟业,只愿他安心地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她本来极讨厌武功,却为了能靠近表哥一点,苦心看武学书籍,和他谈论国家大事,毫无怨言。
的确,段誉对她痴心一片千好万好,可她不喜欢,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她要首先对得起自己的心。其实这才是人性最真实的地方,不是么?我们总会遇到那样一个人,不如某人温柔体贴,不如某人才气纵横,不如某人富贵荣华,但你就是那么喜欢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你跟随着自己的心,眼睛里看到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至于,为什么会无视其他喜欢自己的人,为什么在旁人看来变得毫无原则,只因那个人光芒太盛。
记得有一次段誉为了让她开颜欢笑,对她说道:”我自必多方劝导,要慕容公子不但消了做西夏驸马之念,还须及早和姑娘成婚。我可以去当西夏驸马。”语嫣道:”你这么做,又为了甚么?于你能有甚么好处?”段誉道:”我能见到姑娘言笑晏晏,心下欢喜,那便是极大的好处了。”只觉便是为她上刀山,下油锅,皆是闲事一桩。
可惜,语嫣当时只喜欢她表哥,因此看不到段誉,尽管他为她吃了那么多苦,自己却只看得到表哥,无论他失败还是成功。我们不也是这样的人吗?在那一段时间里,为了一个人,不求回报,毫无指望。感情里,哪有什么性价比。
最后,她懂得适时认清自己,接受喜欢的人。人不能一辈子只为了追逐一个虚无的目标而一味消耗自己,也是事实。每个人都会被感动,纵然爱情不能靠感动来维持,可是感动,却可能是一段感情深化的开始。当他二人数度同经患难,背负扶持,枯井底,污泥处,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井中一片黑暗,相互间都瞧不见对方。王语嫣微笑不语,满心也是浸在欢乐之中。她自幼痴恋表兄,始终得不到回报,直到此刻,方始领会到两情相悦的滋味。王语嫣道:”他却从来没将我放在心上。我直至此刻方才知道,这世界上谁是真的爱我、怜我,是谁把我看得比他自己性命还重。”
从单恋一个不可能的人,到经历世事后的两情相悦,语嫣终于懂得了谁会真正以真心待她,免她一世惊苦,为她死心塌地。王语嫣确是有许多让人看不顺眼的缺点,特别是以前对段誉有许多不公平的态度。但一个人要认识自己是很困难的,一个人往往不能分清她心中情感的真假,因为感情有时候也会骗人的。而她最后能认识到她对慕容复的爱是错误的,段誉才是她最值得的真爱,这已是不易。况且,王语嫣心许段誉之后,并不像一般浅薄女子那样拼命攻击以前的偶像以表白清白和心意,她甚至还能理解慕容复“原不是坏人”,为其开脱分辩,这就是语嫣的境界高明之处了。
如果说鸠摩智是从生死间走了一回而悟佛,那么王语嫣便是从生死间走了一回而悟情。极端情境,极端冲突,如当头棒喝,最能使人觉悟。其实,她也只不过是一直用心构筑并守护着自己的世界,原来,这个世界属于慕容复,现在,这个世界属于段誉。是啊,她遇到他时很晚,但是她会陪伴他很久。
而新修版中,故事的结尾,段誉发现自己对她念念不忘其实是因当年对神仙姐姐的痴情,终于放下执念,一切随风。或许很多时候,对一个人的希冀与期盼,不过是一种对当年的美好幻想。只是故事太美好,人太耀眼,所以一直不想勘破罢了。正所谓有求皆苦,无求乃乐。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莫让真心付流水,正确对待爱情与人心,或许是神仙姐姐曾经教会我们,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