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526】范氏家风,浩气长存。2019-07-12

汝南郡督邮吴导接到诏书,要他抓捕范滂。吴导抱着诏书,到了范滂所居的征羌县,在驿站招待所紧闭屋门,伏床而泣,全县都不知道他干什么来了。范滂听到后,说:“一定是为我而来!”于是自己到监狱报到。县令郭揖大惊,把他从牢里接出来,解下自己印绶,要和他一起逃亡。范滂说:“我死了,则祸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岂敢再连累您得罪,又让老母亲颠沛流离呢?”范滂的母亲来与他诀别。范滂对母亲说:“仲博孝敬,足以供养母亲。我跟随龙舒君到黄泉之下,存亡各得其所,请娘亲能割断母子不可忍之恩,不要再增加悲伤!”仲博,是范滂的弟弟。龙舒君,是范滂已故的父亲,龙舒侯相范显。母亲回答说:“你如今能与李膺、杜密齐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岂能兼得!”范滂跪拜受教,再拜而辞,转头对他的儿子说:“吾欲使汝为恶,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行路人闻之,莫不流涕。

华杉曰:

这一段,字里行间皆浩然正气,翻开书卷,则浩气喷薄,直贯九天,范家家风,让人肃然起敬。范滂视死如归,真正体现了“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求仁得仁,夭寿不二”的精神。他知道这社会是怎么回事,也不为自己的遭遇觉得冤屈,坦然接受,“自工序完结”,不连累别人。范滂的母亲呢,她说你既然有了美名,又想要求长寿,那怎么可以兼得呢?这就是勇往直前,夭寿不二,不苟且偷生,不有利必趋,不有害必避,求仁得仁,何所怨?可见范滂就是她教育出来的儿子了。

《论语》,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冉有问孔子:“老师认为伯夷、叔齐是怎样的人呢?”孔子说:“是古代的贤人啊!”子贡又问:“那他们有怨言吗?”孔子说:“他们追求仁德,也实现了仁德,何怨之有?”

所谓无怨无悔,是价值观,跟结果没关系。我一直是按我的价值观做的,也实现了我的价值观,当然无怨无悔。

范滂给儿子的遗言:“我要教你做坏事呢,坏事不能做。我要教你做好事呢,那我自己就不要做坏事。”他所指的不做坏事,一是总结自己过去一生的行为,二是指不负罪逃亡,不管自己是否冤屈,尊重法律的判决,尊重国家的法律和社会的秩序,要申冤,也留给后人吧!这和苏格拉底拒绝逃亡,饮下毒酒,是同一个精神。


(以下正文)

凡党人死者百余人,妻子儿女都流放边疆,天下豪杰及儒学有义行者,都被宦官指为党人,有矛盾的人,就相互陷害,连瞪了一眼的小忿小怨,也乘机报复,指为钩党。州郡承旨抓人,有的没在名单里,和这事根本没关系的人,也被祸毒,如此被处死、流放、废黜或剥夺政治权利的,又有六七百人。

郭泰听说党人之死,私下里为之恸哭说:“《诗经》说:‘人之云亡,邦国珍瘁。’贤人死亡,国家破碎,汉室将要灭亡了!只是不知道将亡于谁人之手,正如《诗经》说:‘瞻鸟爰止,于谁之屋’,看那鸟停在谁家屋顶而已!”

郭泰虽然好发议论,臧否人伦,但是从来不做危言覆论,不危言耸听,也不探讨深层次问题,所以能处于浊世而不遭怨祸。

华杉曰:

这又是一个潜规则,只要兴起大狱,朝廷根本不在意有没有冤枉的,而只关心“除恶务尽”,所以为具体执行的官吏乘机报私仇,铲除异己,大开方便之门。为什么“不得罪人”成为历史上那么重要的生存之道,就是不要结怨,不要留下把柄,因为一旦到了这种清洗运动的阶段,就容易被报私仇,举报告密而被卷进大祸。

像郭泰那样,名满天下,还什么祸事也不遭的,历史上是异数,一来他没有具体任职做官,没有触动过谁的利益;二来他的为人,没什么人讨厌他;三来也是他的运气,因为名气本身就招人嫉妒,招人嫉妒就是最大的罪,他凭什么免祸呢?资治通鉴说他从来不做危言覆论,但是记载下来的这段他私下恸哭的话,已经是最大的危言覆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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