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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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龟这种小昆虫，光是我听说过的就有好几种称呼，官方一些的叫金蝉，接受度较高的叫知了猴，乡土气息浓一些的叫爬蚱、爬叉、结留猴、蝈蛹、蝶拉子等等，我的老家原本是通称其为“结了龟”的，这大约是鲁西南地区的通行俗语吧，怕读者阅之茫然，故选用“知了龟”为本文命名，兼顾大众认知和个人习惯，姑且不论学术上严谨与否了。

每年六月中旬，知了龟就开始蠢蠢欲动了，但非要等到夏至，才能大规模地一睹其“芳容”。山东的六月正值小麦收获季节，白天已经炎热难耐，知了龟也蛰伏地下躲避酷暑，吃过晚饭，邀上三两小伙伴，带上手电筒、塑料桶，有的还带上一把小镊子，孩子们就急不可耐地投入了战斗。院子里、家门口、树林里、道路旁、田间地头，到处都是一双双聚精会神侦探般的眼睛。若天还没黑透，拿把笤帚在地上扫扫，多半会惊喜地发现几个针眼状的小洞，轻轻地用手抠几下，洞口豁然开朗，就见一个受到惊吓的胖乎乎的身影倏忽退入了地底。这时候可不能着急，你越掏它就越不现身，有的是耐心，别看这么个小家伙，它潜伏的洞口不知有多深呢。夏天有的是野草，折一段草棒，插到洞口里，不一会儿知了龟就钳着草棒被拽出了巢穴；或采取水攻，知了龟可不是潜水高手，不多时便火烧火燎地从水下探出头来，无可奈何地做了阶下囚。

儿时最喜欢的天气，莫过于一场夏日的透雨，雨过之后的村子里，充盈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泥土气息，更重要的，是知了龟们没有了藏身之所，争先恐后地醉翁一般往高处爬。那时候知了龟出奇地多，每逢雨季，简直俯拾皆是。透雨过后，也是农家纳凉的好时节，二婶子、三大爷坐在胡同的马扎上摇着蒲扇，忽然感觉脚上麻麻痒痒的，低头一看，好家伙，又一只选错了方向的知了龟，正好给小孙子当玩具。蝉特别喜欢在苹果树上结籽，这时候去果园捉知了龟，总能收获最丰，记得那些年一个人半晚就能收获二三百只，桶里满满当当，好不热闹。邻家的一位叔叔向来只爱吃知了龟，几乎从来不捉，也受了热火朝天“捉龟”大军的感染，抄起家里一只老海碗就奔出了院子，仅凭肉眼便在天黑前捉了大半碗，得意洋洋之际，正考虑回家是煎是炸、是炒是煮，冷不防脚下一滑，一屁股摔在了雨后泥泞的水坝上，老海碗啊，底小口大，知了龟们飞了个干干净净。叔叔欲哭无泪，刚要张嘴骂娘，无意间瞅到自家的老母鸡居然叼着自己刚扔出去的一只知了龟，拍拍屁股就撵，那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我对于吃知了龟的兴趣，远没有捉它们那般盎然。小时候不懂“钓胜于鱼”的道理，只觉得收获的感觉特别过瘾、特别满足，亲手捉到的知了龟也多半做了父亲的酒肴。每当父母吃晚饭、看电视的时候，我就隔三差五地跑出去，在院子里和家门口的梧桐树上、砖墙顶、花盆里、枣树叶上，将一只只或快步疾行、或步履蹒跚、或张皇四顾、或呆若木鸡、或悄然脱壳的知了龟收入囊中，回到屋里交给母亲，在水盆里清洗片刻，洒上盐面儿腌渍半夜，第二天早上过油一炸，便是一盘诱人的美味，焦酥脆嫩、不腥不腻、唇齿留香，当然也可以煎炒烹炸，加上其他肉类或配菜，多寡随意，丰俭由人。我是从小不惮于吃张牙舞爪的知了龟的，但总有人不敢吃、不愿吃、不屑于吃，道不同也，亦无须强求。虽然并不钟情于知了龟的美味，但在那个物质并不十分充裕的年代，小小的知了龟仍不失为老百姓餐桌上的一道佳肴，父母心疼我学业辛苦，除了自己捉到的，还时常从邻居家“收购”知了龟做给我吃，印象中那时一只5分钱，后来涨到了8分、1角，再后来就没有买过了。

升入中学以后，捉知了龟的时间便越来越少，一天比一天繁重的课业也让我无暇重温孩提时代的小小乐趣。2000年的六月，中考前压力颇大，身为教师的父亲体谅我的心情，豁达地开导我：小考小玩，大考大玩，后天就考试了，走，咱们捉知了龟去！破天荒地陪着我捉了一晚上知了龟，那年中考我居然超水平发挥，考了全镇第一名，母亲打趣地说，看来知了龟还是咱家的吉祥物呢。不过，那也的确是我最后一次和父亲一起捉知了龟了。

高中生活比初中更加紧张忙碌，离家也远了，两周、一个月才能回家一趟，匆匆回家、匆匆返校，时间都被学习、考试和往返奔波占去了，陪伴父母的时间越来越难得，更不再有捉知了龟的奢侈时光了。时至今日，我再没有捉过知了龟，回老家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听母亲说，现在老家的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孩子们也都喜欢玩手机、玩电子玩具，餐桌上的美食吃都吃不过来，捉知了龟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久居城市，脚踩的都是水泥、混凝土，即使地下再有金蝉的籽，也早已无法破土而出了，怪不得如今盛夏时节，耳边都很少听到聒噪而又亲切的蝉鸣声了呢。

七月份，用老家的话说，知了龟就该“下桥”了，意思就是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每年这短短的半个多月，这种小小的生命给了我们太多喜悦和回忆。回想起来，好像有多年没再尝过知了龟熟悉的味道了，前段时间去农贸市场买菜，意外地发现了知了龟们的身影，一问摊主，62元一斤，一只1元，听得我倒吸一口凉气，这身价岂止倍增矣！生活水平越来越高了，吃腻了鸡鸭鱼肉，专家们又想起了平凡的知了龟，研究显示其富含高蛋白、氨基酸，鸡肉味、嘎嘣脆，营养成分是牛肉的多少多少倍……前些年偶然在一桌酒席上吃到知了龟罐头做的一道菜，虽然做工精美食材高档，但怎么也吃不出童年的滋味了，究竟是我口味变刁了，还是另有原因，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李虎，2019年1月15日于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