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以深情度余生

我知道很多东西都过去了,现在跟过去已无太多瓜葛。

电视由凸面变成平面,再由平面变成凹面。如此种种,我们通常不能把人和物完全分离开来讨论。在某些大变更中人和物仿佛就隔着一个镜面,所以有些人的出现,是为了变成回忆。但事无绝对,有些东西偏偏就熬过了无尽岁月,让我们的生活成为当下的可能。

人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而生活原本没人说的清,日子的点滴和生活的态度交织出内心的感受,好的坏的都是岁月的,我们要做的就是生活着。

我清楚地记得孩提时代的四季多么分明,因为那是儿时家乡的四季。

在春天,雷雨常常从对面的山头奔腾而来,如千军万马将老房子瞬间包围,我喜欢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景。此时,爷爷必定早已沏上一杯浓茶,翘起二郎腿坐在大门旁,透过眼前的雨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山,从压扁的烟盒里别出一根烟,静静地抽吧起来,烟雾缓缓而上,消散中,能听到爷爷说:“这场雨过了,稻谷就该下田了”。奶奶的小世界却是后山的半亩菜地和家中的厨房,每逢雨天,她就从米桶中翻出晒干的剩饭,很快,金灿灿的炒米便会从锅里出来,香味扑鼻。它的过分滚烫让人不敢伸手,显得那时的我定力十足,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口水原来这般地无穷无尽。奶奶牢牢把握着零食命脉。于是我从小就练就了猜测奶奶心思的本领,要不然怎能趁她不在家时,寻到衣柜顶上的秘密。然后我和姐姐两人将它们统统干掉。等到“东窗事发”,假装冷静地说家里该养只猫了,其实双腿早已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听罢我们的“借口”,父亲总是在这样说:“家里的老鼠有点大啊,怕是养猫也不顶用哦”。于是我和姐姐十分庆幸父亲的愚笨,然而……母亲的理性倒是让我钦佩,她可不参与我们这种“特工”行为,她对我们的“底线”一再降低,从开始的“不准弄脏衣服”,到最后衣服没蹭出窟窿就烧了高香。可即使出现最糟糕的情况,母亲也就边唠叨边找出针线开始缝缝补补,顺带着把她的疼爱和温暖也缝进衣裳。我无法忘记春天,那里有爷爷的烟草,奶奶的围裙,父亲的肩膀,还有母亲的针线。

在夏天,烈日值中时,劳作的疲惫催眠着家人快快进入午休此时便没人能阻止我们出去疯狂。于是按照昨天的约定,我和邻家的伙计一人一辆自行车玩命地蹬起,丝毫不把头顶火辣的太阳放在眼里。同班的玩伴往往能凑齐一条浩浩荡荡的单车队伍,各种喊杀中你追我赶,要不了多久就能到小溪旁,卷起裤脚,撸起袖管,翻螃蟹的日常活动便拉开了序幕。有活动就需要口号,身兼班长一职,这样的差事自然落到了我的头上。灵光一闪,“不放过一个螃蟹,除非它竖着走!”抓来的螃蟹从来不下油锅,身上绑起先前准备好的细线,任它横冲横撞地想逃出我们的掌心,溜到无趣时,便放回溪中,也许就是那样的少年才会奇葩到溜个螃蟹就感觉拥有了全世界吧。哥伦布远渡重洋发现新大陆,大概人的天性就有去别处的愿望。乐完水后我们忍不住想去开拓远处的山。我们的祖先从山上走下来,把对山的眷恋都写到了基因里面。山上的乐趣绝非爬几颗大树,掏两个鸟窝,采几样野果如此简单。我们记住了哪个山头有山洞,哪个山头有汪水池,哪个山头路很陡,哪个山头坟墓遍地。我们学会了攀登,感受到了自由,明白了要努力往上爬,懂得了分享能让果实更加甜美。我无法忘记夏天,那里有溪里的螃蟹,山林的野果,身旁的伙伴,还有成长的道理。

在秋天,农田里的草籽开出小朵的粉色花,一块接着一块。秋风起时,一人一狗便肆意地奔跑在田野中,它绕着我,我绕着田野,把片片草花压倒在地,兴奋地大声叫唤,家狗也跟着大声吠起。风把我们的声音藏了起来,藏在了回忆里。疯够了,就随地一躺,蓝色的天幕下,云有千万种模样,唯独少了大圣的那朵。家狗坐在一旁入神地望着远方,吐出舌头用力呼吸,偶尔落下几滴哈喇子。家狗幼年的时候被人用砖头砸了脑袋,后来一度疯疯颠颠,不论谁靠近都狂吠不止。出于安全考虑只能用链子栓起来,母亲不想放弃它,便迷信地去祈求神灵保佑。说来奇怪,家狗对其他水视而不见,偏偏把庙中求来沾有香火的水喝得点滴不剩。日子慢慢过去,家狗渐渐地恢复,跟着我们身后上上下下,却在我们吃饭的时候老老实实地躺在一旁。扔给它的骨头,总会细嚼慢咽认真对付,大概还没从上次骨头卡在牙缝的阴影里走出来吧。不知秋风起几度,房前老树叶落空,家狗跟在我的身后尽情地跑而后慢慢地走。秋夜的露凉了天地,家狗睡在柴堆里,从此再也不醒,一生的陪伴只为住进我们的心里,我走在前面再也没能等来它。我无法忘记秋天,那里有天的秋高气爽,云的漫不经心,风的几度微凉,还有我的家狗,十四年的陪伴。

在冬天,八点的迟到界限早早地把我们从被窝里“逼”出来。吃完早饭,背起大大的书包,和伙伴们亦步亦趋走向学校。通常路上的水洼都结成了冰块,用力一踩,搞破坏的快感便油然而生。随后捡起一堆石子扔向两旁的池塘,水面已凝结成冰,石头在冰上滑行显得毫无阻力,很快就滑到了对岸。此时,旭日却措不及防地从山的缝隙里蹦将出来,赶着驻足的孩子一窝蜂地狂奔起来。气喘吁吁地到达学校时,三三两两的同学早已等在锈黑的大铁门外,我们放肆地喊门,守校的老奶奶才蹒跚过来。她一边颤抖着双手打开小门,一边慈祥地劝我们诸如“下次不要来这般早”的话,可我们却不曾理会,心里盘算着明天一定要最早到,少年的成就感来的这般容易,并乐此不疲。学校矗立在山顶,围墙外有片大竹林,但也对我们翻围墙没有任何阻碍,唯有晨读摇头晃脑的朗朗书声诵起“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时,窗外的竹立马垂下头来,印证着古人的睿智。三尺讲台前,老师翻着讲义口沫纷飞地讲解着各类多边形的周长与面积,贴切地讲解着村中的那口古井修成圆状,只为巧妙地避免井盖掉下。楼后的池塘在晨光里沸腾,水蒸汽朦胧了冬闲的垂钓人,唐诗中的“独钓寒江雪”莫不是在临摹眼前的场景。我们轮流用着自己心仪的颜色把后头的黑板报彩色成世界的模样,并在课桌上生硬地刻出奇异的凹痕与三八线。前桌小女生的马尾屡遭毒手,条件反射地回头怒视时,只换来我和同桌的一脸无辜或互相推诿。第二天女孩桌上多了一面朝着后面的镜子,宣告小男生的“把戏”破产。除了上厕所,我们丝毫没有察觉性别的区别,我们一起吵闹、游戏、学习,以为彼此永远走不出游戏时画下的那个圈,而今他们的孩子又开始重复我们昨天的故事。我无法忘记冬天,那里有冻僵的小手,老师的威严,课堂的启蒙,还有少年的心。

纯真莫若少年郎,雅望四季皆天堂。我们相遇在春的山林,夏的溪流,秋的田野,冬的校园,我们努力地爬,放肆地跑,尽情地笑,疯狂地玩。我们错以为世界就是这般,零食就是村口小店里两毛钱的冰棍,舔化在嘴里,清凉留心里;交通就是老式的凤凰牌自行车,矮小的个子斜跨在三角架里半圈半圈地往前蹬;通讯就是别在叔叔腰间的BB机,滴滴声传来时的神气告诉我们它不只是个破电子表;玩具就是门前老树上的秋千,轮流着来回荡起,也难免争得不可开交。

 生活就是儿时的纯粹,中年的复杂,再到老年返璞归真的纯粹。我们认真地生活,想要把人生看透,其实时间知道答案。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生活就告诉我们什么是生活。正如《如果有来生》的歌词所言:以前人们在四月开始收获,躺在高高的谷堆上面笑着,我穿过金黄的麦田,去给稻草人唱歌,等着落山风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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