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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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想写写老公的弟弟,几乎长得像双胞胎一样的亲弟弟。但今天,他在这个家里就像一个客人,甚至连客人也不如。

听老公说,小叔子读书时是个优等生,初中时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因为成绩好,极受学校老师的宠爱,也因此被学校动员重奖直升本校的高中部。那个年代,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有天壤之别,我老公是农村户口,所以为了尽快跳出农门,他初中毕业考取了当时录取分数最高的浙江省电力学校(两兄弟的学习成绩让父亲一直很有面子)。可是小叔子占了父亲知青的便宜,由农村户口转到了城镇户口,这就意味着他即使考不上学,也可以通过招工吃上皇粮,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的学习压力多少就比别人低点,80年代末正是气功盛行的年代,他也跟风练起了气功。那时候,公公婆婆因为上班住在城里,而老公因为家庭原因毕业后选择离开杭州,小叔子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在郊区的房子里,高二的时候奶奶意外去世,家里就剩下爷孙两,基本属于无人监管的状态,于是成绩开始下滑,然后就被免去了一切职务(学生会会长之类的职务),然后不知道什么诱因致使头脑出问题了(妄想症),从此他的人生开始改写。

经过及时治疗,他完成了学业,高中毕业后又被招工进了邮局,90年代初,邮局是个让人羡慕的单位,他的工资远远高于大学毕业当了初中教师的我,更优于我老公那个半死不活的国企(水电十二局)待遇,而且还在同系统遇上了一个贤淑的姑娘,谈了多年的恋爱,那时我 一直以为他会有正常人的生活。后来邮局内部分家,他被分到了ems,上夜班,每天昼伏夜出的工作性质对他的病情极为不利,他反反复复的病情让姑娘蒙生了退意,更在一次剧烈的发病中伤害到了姑娘,从此不再往来。

此后,他在医院和单位间辗转,也在清醒和混沌中转换,清醒时也渴望正常人的生活,期间在隐瞒病史的前提下又瞒着家里谈了一次短暂的恋爱,女方在他又一次发病的当晚收拾东西离开。

之后他还去中介相亲,也独自去过北京一趟,据说这次还远到了内蒙。

2015年8月的一天,没有任何征兆,他突然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从此杳无音信,因为他单位离家远,他在单位附近租了间房子,上班时间住在出租屋,周末回家,偶尔会隔周,所以当家里发现他联系不上时已经是两周后了,派出所查监控后发现他上了北京的火车,但是北京茫茫人海,他究竟去了何方,无人知道,那段时间公公婆婆经历了各种煎熬,最终只能听天由命。

12月份,家里接到了来自北京的电话,两个老人家耳朵都不好,又高度紧张,只依稀听到说小叔子在他们那里,叫家属去接,如果不能接,他们也可以送回来,情急之下,公公也忘了问对方是哪里?什么单位?但至少知道一点:小叔子还活着。至于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全然未知。

不管什么时候,小叔子回来是一定了,可是回来之后怎么安置就成了问题,公公开始村里,镇里,还有邮局里到处跑,希望能得到帮助,最终各方达成了一致,回来后就送疗养院,单位里可以办退休。2016年4月,小叔子终于被送回家了,人已瘦成皮包骨,在村里的协助下,他从车站直接就送到了疗养院,从此开始了被禁锢的生活。

再见他已是暑假,穿过双重铁门,在疗养院的接待室见到了他,经过几个月的调养,他胖了不少,身体略微妪偻,笑容很尴尬,述说自己精神状态不好,还不稳定,不能出院。我安慰之余,暗暗心酸,他自己可曾想过:此生是否还能走出这重重铁门?

第二次见面是2017年的春节,除夕婆婆送了点菜到疗养院,年初三家族聚会,老公早早的去接他到了二叔家,此时的他与社会隔绝已经一年多了,一年多的时间杭州发生了很多的变化,身处其中没感觉,可是对他而言,这是个全新的世界,我从他眼里看到了震惊,但更多的是害怕,他战战兢兢的跟着兄弟姐妹逛商场,看电影,吃东西,所有的一切他都觉得新奇,此时,他是清醒的,他虽向往,却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转眼又是2018年的除夕,老公吃过早饭就去接他了,疗养院其实离家并不远,不超过五公里的路程于他却是天涯,婆婆是个不善整理的人,自从小叔子住进了疗养院,他的房间就被堆得水泄不通,连脚都放不进,更别说是辗转腾挪了。婆婆说除夕和初一白天接回家吃饭,晚上再送回去睡觉,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心里酸楚,还是选择不说吧!

半小时后,他进门了,我尽量用平常的声音去和他打招呼,就好像他只是出去了一小会回家的感觉!人更胖了,圆滚滚的,背更驼了,说话声音听不太清楚,头发白了不少,他自己说眼睛也老花了。老公招呼他坐沙发上看电视,我让儿子把电视让给叔叔,儿子虽不情愿,但我淫威犹在,无奈让出了电视,可是没过一会,他拿个小板凳坐到了自己房间里,房间里唯一的空间就是关门的位置,他关上了门,坐在门后。婆婆去叫他出来,他出来晃一下又回去了,老公叫他出来,还是晃一下又回去了。在这个家里他无所适从,或许自己的房间才是最安全的。我没去打扰他,只希望他在自己家里能自如一点。

中饭吃过,他让老公送他去超市,我带着儿子和他们一起去,他挑了一些零食,拿了两袋面包,本想告诉他面包容易过期,拿多了吃不下就过期了,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回到家,他照例躲到了门后,婆婆看到两袋面包,说:这么多面包吃不掉的!我说:一年也买不了两次,就随他去吧!

年夜饭,他第一个吃好,成天被关着,没有运动,他的胃口也小了。吃完后,他坐立不安,不知道该干什么,只等老公吃完送他回去。公公婆婆看时间还早,让他再坐会,或许是稍微熟悉了点,他坐到了沙发上,老公收拾停当就送他回去了。

他就像这个家的过客,来了就走,不留痕迹,而我们,他最亲近的亲人,却成了他最熟悉的陌生人!他曾经很优秀,但现在那个优秀的他已经死了,而这个不够优秀的人也正在被病魔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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