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山离最近的镇子都有几十里山路,往来晋北的客商若无急事多半会停留于此,免去奔波之苦,况且这里还有窈娘酿的酒。
那酒有说不上来的奇妙滋味,一个山野妇人如何酿的出?渐渐传说那酒是山里的猴儿酿的。
大青山里有猴儿吗?
窈娘不知道,她倚靠在门廊上吸旱烟的姿态,像个经年的老烟枪,她看着伙计搬完货和老板结算价钱,伙计勤快能干,原来要多半日的活儿,他只用一个晌午,可惜人丑,跛了脚毁了容。
这样一个人多少有些伤心往事,伙计平常不言语,镇上的人都以为他是个哑巴。只有窈娘才能与他说上几句,也不过是一个说一个应,渐渐的窈娘也没了说话的性质,变得越加沉默了。
镇里的老人也许还记得窈娘少时的样子,虽无十分容貌,但有双晶亮的眼眸,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还有清贫岁月不曾削减的灵透。
窈娘十四岁时跟隔壁的小子定了亲,两家准备待窈娘及髻便成婚,窈娘一针一线绣好了嫁衣,大红花轿引进门时,却不见了新郎。
新郎被抓去服役,走前甚至不曾见窈娘一面。
一去三年,有人传信回来说,人没了,不知何故,甚至无处寻觅他的尸首。
窈娘不信,硬是又等了三年,直到被家人捆绑着送上花轿,花轿的红,吉服的红,灯笼的红,猩红如血,窈娘嘶喊着,嗓子干涩,声音嘶哑,她的叫声回荡的镇子上空久久不散,这个真空世界却毫无回响。
“妾发初覆额,摘花门前据,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她想,不过同生同死罢了,索性闭上眼。
哪知当天夜里着了火,倾倒的屋宇砸死了正敬酒的新郎和一众亲戚,包括窈娘的父母和把她换了不少彩礼的哥哥。
唯独窈娘无事。
镇里渐渐起了流言,说窈娘克夫,娶不得。
许是畏惧人言,窈娘把家里的酒坊搬到了山上,一旬到镇上两次,卖酒,并买些日常用度。
再没有人上门提亲,克夫的女人,镇上人不敢娶,往来客商多是惜命,就更不敢娶。但自那以后窈娘家的酒却突然变得滋味惊艳起来,大青山无好水,窈娘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山野妇人,如何酿得出这种酒。
渐渐传说那酒是山里的猴儿酿的。
那酒不过是她的跛子伙计酿的,也未见他有什么特别,酿的酒却自于他人不同。
窈娘有时会对他说你有这门手艺,天下大可去的,何必窝在这山沟里,伙计一愣,继而笑了笑,又专注于手中的活计,那笑容狰狞可怖。
山中无岁月,窈娘青春的脸庞终于也染上风霜。
平静了多年的大青山终于又有了新鲜事,窈娘又要出嫁了,给镇里的王老板做续弦,王老板年届不惑,早年丧妻,家境倒是殷实的很,镇上最大的酒楼就是他家的产业。
有人说王老板临老入花丛,命都不要了,有人说王老板是看上了猴儿酒的秘方,也有人说王老板早就心悦窈娘。
窈娘收拾好行李,总共两个不大的包袱,她站在门前,看着空寂无人的房间,许久才缓缓合上了门扉,背对着房门,她说:“你若不回来,我便当你死了。”
无人回应,日头把她一个人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长,她突然觉得悲从中来。
窈娘下山回到镇里,路过了许多年前一直走的那条街,那时她随爹娘卖酒,总有一个小小少年在旁推车,笑容灿若朝阳,她总是盼着与他说话,说不了两句却又恼了。
“你知不知道山里的猴子会酿酒,用野果,喝完就醉倒了。”
“你胡说,大青山里没有猴儿。”
“那我就变个猴儿,来帮你酿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