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小学没毕业的人在夜大当老师吗?我的二舅曾经在夜大讲授《机电设计》和《金属材料学》,讲台上侃侃而谈的老师,可他小学都没毕业。
二舅英俊潇洒,浓眉大眼,有着不怒而威的震慑力。小时候直至青年时我们都怕他,就连表哥见到他也会变得斯斯文文,平日里只要我们淘气,父母就会说:“二舅(二伯)来了,或者说送给他当孩子,”我们立刻规矩起来。虽然我也怕他,但是我喜欢去二舅家,因为表姐非常疼爱我们,另一个原因是二舅家对我有一股神奇的魔力。
二舅家是第一个住进楼房里的人,二妗爱清洁,家里总是一尘不染,一年四季都可以打赤脚,爸爸形容的是:二舅家的床底干净得可以睡人。二妗没文化,可是说话轻声细语,看起来就像富贵人家的夫人。二舅给她买最好的东西,40年前我还没见过化妆品,就在二妗的梳妆台上发现了可以旋转的口红,眉笔,香粉,香水等物件。家里使用的家具家电都非常先进,很多都是市面紧俏的商品。表哥们淘气,有时捉弄没文化的二妗,二舅会维护二妗的威严呵斥表哥们,对表姐他却是呵护怜爱,所以我喜欢去他家,表姐也经常带着我,我是表兄弟姐妹中去得最勤的一个,常常和表姐一起睡。
二舅小学没毕业就到阿公的铺头帮忙,隔壁铺头是收集旧书籍的,铺头里不忙的时候二舅就到隔壁铺头看书,攒了钱就把旧书买回家,四清的时候,阿公怕群众揭发,把他的旧书全卖了,据说是满满一车。那时他喜欢看算命的书,居然把一整本书都抄下来。老嬷看他如此着迷说学了算命的本事:发不过代 。于是二舅调转学习的方向,看起了名著。我想老嬷这么说是因为:一个人如果痴迷于算命,五形,未来先知是不是会对未来失去奋斗的动力。
公私合营后,二舅到榕江手表厂当学徒,一次不小心手被废料划伤。他想,如果不能当技术员,那么他一辈子只能在车间里做最基础的作业,他要当技术员,要当设计师。于是,他放下自己喜欢的诗词文学,开始读上业务书钻研技术。每天中午都到新华书店看书,没钱买就抄,天天准时去看书,看他认真学习的样子,以后每次去看书,书店的工作人员都让出一把椅子给二舅。
二舅开始开发模具,从设计,投料等等都自己研究,他说开始设计了口杯,奶锅。现在看起来极其普通,可当年这东西可真稀罕呢。二舅开发模具渐渐有了名气,当上了厂里的技术员,他没有满足继续学习。据说当年修理摩托车他是榕城第一人,公安局里的摩托车坏了,不知怎么修,二舅懂得发动机的原理居然给修好了。湖南大学设计吊车,也来请他协助设计,二舅参与设计并指出原设计的缺点,回家后他还重新整理了图纸寄回去,那机器原设计载重3吨,经二舅修改后最后验收实验载重5吨。请他去设计、验收的单位络绎不绝,可是当年技术输出都是义务的,没有任何收入。有的单位对他的感谢只能送点食品,甚至送点废弃木材,二舅说有一次电容厂就把废弃的木材送给他,回家他做了一个五斗柜,那个气派的柜子我哪里知道是用废弃的木材做的。
孩子大了,当上厂长的二舅想,孩子长大了出嫁要嫁妆,娶媳妇要彩礼,没钱怎么办?贪污集体的财物要被送去改造学习,自己的好本事没有更多的施展空间,于是他辞职下海自主创业。记得表哥说过,在公共汽车上二舅和他商量注册商标的事,二舅说我想达到小康富裕,于是厂名就是“达裕”。自己有技术,所以二舅的事业发展非常顺利,工厂到了稳定阶段,他将事业交给表哥,自己退居二线。
退居幕后的二舅重新拾起自己的兴趣爱好,看诗词,看历史“我想了解祖国5000年的历史,也想知道历史当年的样子”。有了经济实力的二舅玩起了收藏,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他家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旧物件,只是不知道那是古董、是文物。从远古到近代,每一个时期的文化,物产他都了如指掌,每一件藏品他都能讲出它背后的故事。收藏我们一般都看中他的经济价值,可是二舅向我介绍鹰熊鼎时说:这个是土做的,是山东灵山文化,距今4000多年,是国家禁止出口的文物,这个历史价值高于经济价值。买古董,玩收藏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为了经济价值,是满足自己内心的一种爱好,也是一种情怀吧。
二舅小学没毕业,从事是轻工业,在他身上散发的却是沉稳儒雅的气质。上懂天文,下懂地理,听他讲故事怎么都听不厌。我现在明白了,年轻时的二舅为何不苟言笑,因为他所有的心思都投在学习设计上。即使他退休在家,经常有其他同行带着新图纸请他审稿,“我懂的就和大家分享,”人到了一定的高度自然云淡风轻。
我现在明白为啥二舅家总是走在潮流的前端,就如他说的:“看看书,多得益,知识就是生产力。”妈妈说:“二舅的记忆力惊人”,二舅说是:“因为兴趣爱好,所以专注,更重要的是想改变命运”。二舅的兴趣爱好贯穿少年,青年,老年,有兴趣的陪伴,给枯燥严谨的业务设计增添了一点乐趣。
兴趣是学习的动力,二舅对房子的设计也很有见地。2个表哥,一个爱中式,一个爱西式,他都给设计得非常有特色,连旋转楼梯的设计他随口就说出如何根据场地设计出最适合人上下的长宽高。
以前所有的学习都通过书籍,现在有了网络给二舅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不懂就上网查”他像孩子一样兴奋,“我在网上学习泡发海参。”
爱学习的二舅与众不同,保持谦虚不停下学习的脚步,他的每天都是充实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