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你上西南!宽宽的大路,长长的宝船。
娘,娘,你上西南!溜溜的宝马,足足的盘缠。
娘,娘,你上西南!你甜处安身,你苦处花钱。
……”
——指路歌
九儿出生贫寒,因无法摆脱时代“重男轻女”的桎梏,被滥赌的老爹卖给了有麻风病的单家少爷,却阴差阳错地与一个匪气十足的轿夫有了孩子。她带着孩子在单家生存,并将单家的家业发扬光大。直到日本入侵,她牺牲了自己,保存了家乡。
她是一个平凡的人,却有着不凡的经历。她用她的“好”,让人喜欢;也用她的“不好”,让人念念不忘。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太完美的,并不真实。不完美,是因为心太“狠”。
她对初恋狠心,青梅竹马,说断就断;对家人狠心,哥哥犯错,大义灭亲;对孩子狠心,看清形势,忍痛放弃;对爱人狠心,说不见便不见;对自己狠心,头也不回地将自己葬在了高粱火海里。
可是,在世道比人心险恶的年代,唯有狠心,才能坚强。这一切的狠心,皆以爱为名、以爱为前提。她用自己的聪明善良、机智勇敢,用自己源源不断的生命力,爱着身边所有的人。
她爱俊杰。
她跟俊杰两小无猜。他俩在河边交换心思的时候,就是初恋最好的模样。她想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平平淡淡地过一生,这是一个年轻姑娘最朴实的梦想。
但是,现实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她误会俊杰出卖了她。其实她心里跟明镜似的:阶级贫富的悬殊,才是根源。就算没有这场误会,他俩也未必能有一个好结局。她的自尊不允许她低三下四地去讨好别人的祝福,也不允许她拥有一份靠施舍得来的爱情。
但她是向往爱情的,否则她为什么会一直留着俊杰送给她的草戒指?她并不后悔跟俊杰好过一场,相反地,她感激俊杰教会了她很多,并且万分信任地将孩子的父亲继续托付给他。
她爱余占鳌。
在余占鳌的心里,始终都不能确定九儿是不是真的爱她。他总是口口声声地说:你是我的女人!但是九儿从来都在他够不到的距离,他把握不到九儿真正的心意。
也许九儿自己都没意识到,余占鳌从最初的只是孩子的爹,到后来已经可以让自己为了他去死,他早就一点一点地走进了她的心里。
她总是骂余占鳌是“王八蛋”,让他快点滚,但当恋儿跟余占鳌走的时候,她也禁不住醋意大发;她说余占鳌是土匪,不走正道,但当余占鳌勇猛无比地跟侵略者打战的时候,她满眼都是爱慕和骄傲。
余占鳌受伤回来,昏迷不醒。九儿坐在床前,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般,一串一串地往外掉。她握起余占鳌的手,轻抚着,亲吻着,然后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躺下,把他拥在怀里。一句话都没说,却忍不住哭出声了,她想起了过往,想起了曾经的点点滴滴。谁说不爱呢,怎么能不爱呢?
她爱孩子。
母爱并不需要说出口,即使在生离死别的时刻。
为了不让更多的人也失去同样宝贵的生命,她选择放弃了自己的女儿。她在日本人那,跟女儿琪官告别。
她蹲下来,把头埋进琪官的怀里。她没打算告诉孩子这是永别,她想给天真的孩子留下最美的世界,可是抬起头时,还是抑制不住红了眼眶。她无措、不舍地在孩子背上搓了又搓,忍着满心的疼痛,只说了一句话:
“娘记得琪官的样子了,一辈子都记得。”
她把孩子的样子刻在了心里,唯有在孩子爹面前,才能哭到泣不成声。
她为了救余下的抗日队员,打算牺牲自己。跟儿子豆官告别时,她抱了抱豆官,问他:
“娘好看不?给娘笑一个。”
“以后长大了跟爹打鬼子。”
没有多余的言语,仍是日常的交谈与对话,但是一颦一笑里都含着眼泪,只有自己知道今后再无相见之日。
这样的选择让人撕心裂肺,可这是战争年代的无奈。作为母亲,这样的无奈用言语无法尽释。
她爱嫂子,爱罗汉,爱三十里红。
她跟嫂子一开始是不对付的,因为她嫁入单家,动摇了嫂子的地位。嫂子多次陷害她,想至她于死地,九儿被逼无奈,为了自保,才反设计报复嫂子。
后来,她们才在罗汉和孩子的帮助下,冰释前嫌,用真心换真情。
她作为一个女人当家,罗汉给了他最忠诚有力的帮助,否则她是没有办法立足的,这些她都心里有数。所以她对这个单家的酿酒师兼管家,如兄长一样敬爱。
“高粱酒,它是活的,它是生灵。它出了锅,还在继续活。你把它装坛子里,窖起来,它在坛子里继续熟,继续长,一直能长到十成金。那样的酒,才是世界上最美的酒,酿出那样酒的高粱,才算是咱高密最红的红高粱。”
这是罗汉对三十里红的解读,她也充满敬意地深藏心底,因为她知道这是传承的意义。
她这个单家少奶奶,爱着单家大院里的一草一木、点点滴滴。
她爱家乡,爱这片土地。
高粱是个活物,是个有灵性的东西,给予人们以粮食、以希望,养育出了一代代守护祖国河山的英雄儿女。
她爱高粱,爱家乡,爱这片从未离开过的土地。她用悠扬的歌声,引着日本人朝着死亡的方向走去,不带一丝犹豫和遗憾。即便在点燃火焰、同归于尽的时刻,嘴角也是带着笑的,就像天边的晚霞,像熟透了的红高粱。
在豆官指路歌的送别下,没有悲壮,只有大美。
她捍卫了这片土地,也让自己重新回归了这片土地。来年,这里的高粱还会茁壮成长,一茬接一茬。
九儿是高密的女儿,更是高密土地上用高粱养育出的一个精灵。
罗汉出走的时候,她亲自上酒坛,不再顾忌“女人不能上烧锅”的家统,此刻她便已是高粱的捍卫者;最后,她在三十里红的爆炸中涅槃,更是将自己与高粱、与高密、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这是生命的延续,就像酿酒一样的轮回。
“你看这酿酒。高粱下到锅里,蒸熟、发酵、大火猛烧,酒气被蒸出来,变成了酒。你觉得它不是高粱了吧?可是这酒糟喂了牲口,变成了粪,上到地里,又长出高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