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渴的诱惑——梅干し

《世说新语》里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曹操出兵攻打张绣，时值暑日，行军到半途，士兵们又热又渴，士气低落。此时，有“奸雄”之称的曹操挥鞭一指前方，开口就说了句谎话：“前方有片梅林！”士兵们听到这句话，说也奇怪，大家嘴里突然泛出口水，干渴止住了。

这是一个人人熟知的故事，去日本旅行的时候，在名古屋的酒店里吃到了梅干（梅干し，うめぼし），“望梅止渴”的感觉在一瞬间就找到了。

郑重提醒，若觉得自己口味不够重，千万不要轻易去尝试梅干及其衍生食品，如果要尝试，第一次千万别整枚入口，而是小心为上。先动用你的门牙，轻轻咬下一片肉来，含在口中，很快，你会感觉梅子的酸味如排山倒海而来，放肆地在口中扩散，再仔细品味，伴随着酸的还有一阵阵的咸味，强烈的酸和咸共同作用激发人体的本能反应，你会有皱眉、缩腮、眨眼等表情出现，也会感觉唾液不断从口中分泌出来，然后就把面前的白米饭、水以及你一切能马上寻找到的食物往嘴里塞。

这是一种非常好的开胃的食品，吃了这个，你会很想吃别的东西。吃过一遍，看到它，你就会本能地咽口水，梅干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比任何梅制品都更能发挥“望梅止渴”的作用。在今天，有一种“日之丸便当”，就是在便当的白饭中间放一颗梅干，红色的梅干和白色的米饭，构成了日本国旗“日之丸”的样子。看到这颗梅干，食欲顿时上来了。

梅，在历史上出镜率太高了。三国时代除了“望梅止渴”的典故外，曹操和刘备亦有青梅煮酒论英雄的佳话，宋时，隐士林逋隐居杭州西湖孤山，梅妻鹤子，写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咏梅名句。在中国被奉为风雅之物的梅很快就飘洋过海流传到了深受中华文化熏陶的日本，东瀛的风流名士也将之列入爱物之一。要说日本第一爱梅之人，非平安时代的文学家菅原道真莫属。菅原道真生于承和十二年（845），在幼年期间就表现出非凡的文学才能，史载他11岁时，父亲曾经请岛田忠臣出题考他，他出口成诗一首：“月耀如晴雪，梅花似照星。可怜金镜转，庭上玉房馨。”雪后庭院梅花的奇景跃然纸上，令岛田拍案叫绝。成年后的菅原道真很快因其非凡的才华得到了宇多天皇的重用，一路升迁，他的锋芒毕露引起了当时在朝中势力庞大的藤原家特别是其家族领袖藤原时平的嫉妒。宽平九年（897），宇多天皇退位，让位给醍醐天皇，菅原道真在上皇的提拔下获得了和时任左大臣的藤原时平平起平坐的权力。藤原时平终于坐不住了，他开始了铲除政敌的行动，通过挑拨醍醐天皇和菅原道真的关系勾起天皇对菅原道真的猜疑。在藤原家的幕后运作下，昌泰四年（901），菅原道真以莫须有的罪名被罢官流放，于延喜三年（903）在流放地九州的大宰府郁郁而终。

说也奇怪，在菅原道真死后，京都出现了一连串的不吉利事件。民间本来就已经流传菅原道真的许多传说，据说菅原道真独爱梅花，在他被贬后，他在京都邸手植的梅花树在一夜之间飞到了九州大宰府。那些“诬害”菅原道真的人一个个遭到了应有的报应：藤原时平在延喜九年（909）死去，年仅39岁，而他的几个兄弟却都得享高寿。延长八年（930）六月二十六日，醍醐天皇在皇宫的清凉殿召集公卿大臣，商量应如何应对在京都一带发生的大旱灾。朝会进行之时，天上已经是阴云密布，暴雨如注，当公卿们讨论到一半时，突然天降一道雷电，正好狠狠地劈在清凉殿西南柱，顿时引发火灾，朝堂上的大纳言兼民部卿藤原清贯的衣服被点着，当场烧死。被劈死的藤原清贯正好是当初朝廷派到大宰府去监视菅原道真的人。主持朝会的醍醐天皇亲眼目睹这一幕惨剧的发生，惊吓得病，在三个月以后驾崩。菅原道真的神奇传说自此不胫而走，在京都和他去世的九州都建有纪念他的“天满宫”，他被奉为日本的雷神和学问之神、考试之神，每逢日本的升学考试之日，京都的北野天满宫人山人海，挤满了各地赶来寻求庇佑的莘莘学子。而大宰府天满宫正殿右边的那支传说中的“飞梅”也成为菅原道真的象征，天满宫用未熟的梅子酿成梅酒、在豆馅饼上印上梅花印做成“梅枝饼”，喝着梅酒，吃着梅枝饼，就会想起那段充满传奇色彩的历史了。

“东风若吹起，满庭香氛务携来，梅花纵无主，不可或忘春至日。”（東風ふかば　にほひおこせよ　梅の花　あるじなしとて　春な忘れそ），政治失意后怏怏离京的菅原道真写下了这首著名的和歌，他的功名已化为尘土，但他的才名却随着梅花的暗香沁人心脾。不知道是不是很多日本人在品尝着梅干的时候，也在心里遥祭这位学问之神呢？

在6月梅子熟的时候，盛产“南部梅”的和歌山县的百姓就开始摘梅子，把摘下的梅子去掉蒂，用烧酒消毒，用盐腌上，大约三日后，梅子就染上了一层红色，这个时候叫做“梅漬”（梅漬け），许多料理店所供应用来配饭的就是这个“梅漬”，这种食品富含水分，入口时酸水四溢，比梅干更富有侵略性。而梅干就是把“梅漬”再在太阳底下晒干而做成的。原汁原味的梅干酸和咸的味道都很纯正，吃起来非常有挑战性，为满足不同口味的需求，现在日本出品了一种“调味梅干”，把梅干里的盐分再减少一些，然后放进各种其他食材再腌漬以混味，比如加入海带的就是“昆布梅”，加入紫苏的就是“紫苏梅”（しそ梅），加入蜂蜜的就是“蜂蜜梅”等等，超市里的包装类话梅多半是此物，由于串了味，很有可能就吃不出“望梅止渴”的感觉了。

曾几何时，梅干在日本是一种战略物资。最早的日本人拿梅干做为一种药来使用。事实上，梅干不但有开胃的功效，而且能提升血糖，消除疲劳，解毒抗热，治疗便秘。在战场上，武士们用来作为预防食物中毒和传染病的战场食物，如果行军遇上水土不服，含一粒也可以缓解症状。在战国时代，许多大名都在大力鼓励梅的种植，而且还嗜梅如命。著名的战国大名上杉谦信就是以梅佐酒，根据研究表明，他最后的死因很可能是脑溢血，长期食用梅干导致盐分摄入过多，加上酗酒的恶习，很可能早已经让这位战国名将血压飙高、动脉硬化了。昭和时代的旧日本军队到今天的自卫队中也保留着吃梅干的军队习俗，甚至“日之丸便当”一度成为日本军队中的必备料理。到江户时代，梅干就成为许多庶民普遍的食物，也一样被老百姓拿来做药。有许多头疼或癫痫病人取一小片梅干肉，用纸贴在头上，因此还出现了不少贴着梅干的“梅干婆”，这倒和中国旧时候太阳穴上贴着两片膏药的三姑六婆有异曲同工之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