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刚刚进入清平社会怎么又乱起来（五）

       三月春意暖暖，万物复生。一天中午，一队农民敲锣打鼓进东门穿大街从我家杂货店门前向西走去。前边两个农民打着大横幅，上面写着“老方庄乡张文国高级农业合作社成立，向县委报喜”老方庄在城东离县城只有十五六里，村子里很多乡亲们经常在我家杂货店买东西，也算是老顾客。对张文国略有耳闻，此人那时三十来岁，为人忠厚老师，土改后分得土地积极生产，曾一度被评为县级劳动模范，还得了一等奖：一张新式七寸步犁，因此闻名地方，以他的名字命名高级农业社也可能与这事有点关系吧。时隔十天左右，又是一个上午，一队人马从东边又过来了，前边是一队青年女子，花了妆的秧歌队，后面跟着二十多人，听说是集体农庄干部，大横幅上写着仝营村东方红集体农庄成立向县委报喜。看来农民害怕的事情真的来了。仝营村在县城东北角不足十里地，从东方红集体农庄名字上看，可比张文国高级农业合作社高级的多。这东方红名词是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最爱听的词。集体农庄四个字是当时追求农村共产主义社会的最高境界，是全苏式的。爱听的三个字加上全苏式的名字合在一起，中苏合璧共产主义一步到位，好听，不得不说这个村庄会起名字。带队的是一位女同志，叫牛凤英。之前张文国报喜县里只做了口头表扬，这东方红集体农庄可不能只做个口头表扬，因为这是共产主义模式，县里必须有所表示。于是通知各机关、学校单位必须送锦旗、匾额等东西，以示庆贺。这次庆贺大会我有幸参加了，一小学校是县城最大规模的小学，当然不能例外，但是学校一千多师生不能全部停课去庆贺，于是学校挑选了团员、宣传员、少先队全体干部及军乐队共五十多人组成一个团队前去祝贺。我当时是高四册少先队中队长，自然我也去了。由教导主任秦老师带队，将平时学生班用的一面纪律检查评比流动锦旗改制了，赠送给农庄。我们五十多人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到了仝营村，县里其他学校、机关都已经到了，足有五六百人，我看到主席台上挂着伟大领袖毛主席招手的画像，下面写着红色大字：“热烈响应毛主席发出的向农业合作化进军的号召”。前边放一张大方桌，上面放一个铁皮做的喊话筒。大会开始了，鸣炮奏乐后赠送锦旗，赠完后由农庄主席发言。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上了主席台，身着蓝色中山装，里面白衬衣比中山服长了半尺左右，三月底天气已经暖和了，但他头上还罩着一个大白毛巾，看上去不伦不类。这位主席走到方桌前拿起话筒讲了起来，不知道是我没有听，或是根本就没有注意，话筒里除了“嗯~啊~这个~”之外好像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哦，不，再仔细想可能还有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主席高声嗯啊“自农庄成立以来，啊······广大莊员，变了，不在叫农民了，叫庄员，自从农庄成立以来，嗯，小麦生长非常旺盛，啊，广大庄员干劲火热朝天，啊！在农庄干部领导下，嗯！获得小麦大丰收。”我不想再听了，这说的是什么啊，这集体农庄成立还不到一个星期，小麦就长得非常旺盛，这是由于去年年内小麦是农民一家一户的私地，精耕细作又上足了底肥，才会生长旺盛，与你农庄何干呢？又说在农庄干部领导下小麦获得大丰收，这话太离谱了，麦子刚放完齐穗，穗还没变黄就敢说获得大丰收，真是有先见之明，够神了。刚上任几天的农庄主席就学会说假大空话，怪不得四年以后有人敢说小麦亩产二十五万斤，原来现在就在培养说瞎话能产二十五万的人才。我不想再听了，赶紧随前来祝贺的同学们一起回学校，赶上中午吃饭，下午还有课。时间过的真快，已到四月中旬，田野里麦子开始发黄，农民们生活正处在青黄不接季节里。就在这个时候县城里出现一个反常现象；就是早午饭时要饭的人多了起来。又过几天，早上起来就会发现成群结队的要饭人向县城内涌来。按常规来说：养慈院住的那几个老要饭的市民们都熟悉，不就是两个双目失明的老大爷，一个拐腿老太太及一个军阀混战时打残的独腿男人，还有一个文明全县的女子、二六，平时这几人不管到谁家要饭都不让他们空着走，有时偶尔也会有一二个外乡要饭的，而这些成群结队的要饭人，从他们的穿着看，几乎全是乡下农民。有的在讨饭时干脆说：有吃的就给我一口，吃饱了还得回去干活呢。看来他们根本不是专业要饭的，就是闹春荒。我家杂货店在县城已开三十多年，城东十里八乡有许多老顾客，这成群结队的要饭的难免有爷爷的熟人及朋友。几天来我爷爷发现他们故意躲着我们，就干脆走出来叫进屋吃饭。他们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进屋，吃饭也不说话，爷问这么多讨饭的是什么原因。他们讲：去年冬卖余粮家家被逼卖的空空的，这新麦子又没下来，只好讨饭吃了。“卖余粮。”去年在老家看到为此事李哑巴被吊起来，今天这成群结队要饭的人又是为卖余粮造成的，这卖余粮已不是一般的事情了，一定与国家某项政策有关，不然不会给农民带来这么大的灾难，面积这么大，几乎覆盖全农村。我下决心一定要弄清卖余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今天吃饭的这个人是李庄的人，名字叫李宝欣。吃完饭回答了爷爷问的事。什么话也不多说。向我祖父深深鞠了一躬说道：“谢谢四叔，我得回家干活。”说完后就走了。临近毕业我每天吃完饭就往学校里赶，在上课前复习一点功课，迎接初中考试，今天吃了午饭我刚进教室在座位上坐好，还没有把作文本打开，前边的同学邓来超转过脸对我说:“你知道吗，唐河东岸那座抗日烈士纪念塔今天上午给扒掉了。”我问他听谁说的，他说他刚从东岸看了才回来。我听了什么话也没说，将作文本合上快步往唐中走去。过了唐方公路上个坡，就到了唐中大门口，往西绕个湾，再向北走不多远就是抗日英雄纪念塔。已被破坏的不堪入目，塔身一推倒，满地都是散落的砖块、石块、水泥，1946年抗战胜利后建塔时，任县长王光臨先生题的民族气节永垂不朽八个大字黑色大理石已被砸的粉碎，散落在地，原塔下边是一个大圆墓塚，里边是英灵们的遗骨，圆塚上边是一段约四米多高的塔身，这一段全是白色，民族气节永垂不朽八个字的黑色大理石下边刻着烈士英灵的名字，三角形朝南正面用蓝色字体刻着：中国国民革命军xxx部队抗日英雄烈士纪念塔，番号我记不清了，塔顶帽是一块完整白色的大理石雕制而成，形状是凸形。从墓塚到整个塔身高度约十二米左右，塔前面二米多远的地方竖立一块两米多高白色石碑，上面刻着烈士们战斗经过的事迹。周围有十二棵小柏树，组成一个小陵园，看起来庄严肃穆。我童年记忆中的四件文物已毁两件。我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墓坑跟前，一具具白骨在沙坑中暴晒无人理会。李哑巴不卖余粮被吊打似乎还有点理由，可这英灵的尸骨又碍谁的啥事，非把他们挖出来晒上一晒，也不让他们在地下安息。不能再看了，得回学校，已快上课了。走在路上我想这短短的五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周期律这个法则就走的这么快，这么残酷无情，想着，想着就进了学校，正在上课，我赶紧进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