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贝琳
谁能想到,给王爷当差,也会面临杀身之祸。声色震厉的御史大人抨击完,王爷伏地不起,刘英也只能跪在后面,战战兢兢的爬不起来,他想,这辈子到头了。
幸运的是,声势浩大的文武大臣们并没有绑了所有人,除了朱高煦和他的亲人,其余的闲杂人等都被赶到大街上,走出门的时候,刘英看了一眼那个叫于谦的御史大人,年纪轻轻,面容清秀,雄姿英发。
望着天上的太阳,后背一身冷汗的他长出一口气,活着,多么美好。
后来,刘英听说王爷被满门抄斩,也有人说王爷是被闷到缸里活活烧死的,不管怎样,这个曾经带给他荣华富贵的人,和他的人生再也没有关系了。在老父亲的接济下,刘英跑到沧州盘了一个客栈,小本经营,在这安详太平的年代,生活虽不比王府里那般奢靡,倒也渐渐有了起色。这一转眼,就是十八年。
到了秋分的时节,火红色的夕阳从道路的尽头缓缓沉下。在硕大的太阳里,走过来一个少年的身影。刘英眯起眼睛看着他,少年抬头看了看天,转身来客栈投宿。
店小二招待着他,刘英从一边上下打量着。年纪轻轻就独自到处游走的人并不多,客栈位于进京的必经之路,这个少年想必是去京城,而他的矫健的身姿似乎显示他不是来自寻常人家。
看着少年在微风里独自酌着淡酒,刘英忍不住凑上前去。如果当年不是从王府里被赶出来,他失散的儿子大概也这样的年纪了。少年倒也不怕生,很是健谈,和刘英闲聊了起来。
他自幼出生在军武世家,祖辈从军,但他并不喜欢。他厌倦了棍棒刀枪,更喜欢读书,从小熟读儒学,尤其是天官之学。讲起来头头是道,多少也算见过大场面的刘英听的晕头转向。
天色渐晚,少年起身走出客栈,抬首眺望夜空。
“那颗星是啥?”刘英随手指去。
“摇光。”少年说。
“哦,摇光。”刘英喃喃道。北斗七星他是认得的,但北斗的每颗星叫什么,他是不清楚的。
言语之间,少年自称贝琳,要进京拜师学习天文生。听到这里,刘英想起来在王府的时候,曾经有个旧相识是司天,便帮贝琳写了推荐信。
“已二十多年未联系,不知还记不记得我。”刘英苦笑一下,把推荐信递给了贝琳。
少年接过后大笑,“无论是否用得上,都要感谢刘老板。”
何洪年轻时曾受到过刘英的接济,进京之前,曾对刘英感激涕零,表示滴水之恩当没齿难忘。从王府赶出后,刘英再也没有和以往的朋友联系,他深知人走茶凉的道理,而自己的戴罪之身,只会给他们带来无尽的麻烦。何洪走的时候,留给刘英一本书,上面是看不懂的符号,多年来刘英一直带在身边。
“这本书你也给他看,他应该会记起来的。”刘英把一本陈旧的书给了贝琳。
“回回历法!”接过书的贝琳大惊失色,“我略通一点回回语,不过还不能完全看懂。”他小心翼翼的收起书,“刘老板的慷慨无以为报啊。”
“少侠不用客气,这本书在我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我看上面有很多星宿的符号,你应该有用。”刘英微微笑着。
“南边那个很像北斗的星宿,是什么呀?”夜色越来越深,刘英指着闪烁的星辰问。
“你看的很对啊,正是南斗六星,也就是斗宿了。”贝琳说道。
“圣贤所谓的掌管延寿的星官,就是斗宿吧?”看着微微闪动的星星,刘英接着问。
“是啊,我们看着像斗,而在回回历里面,却是画成半人半马的形态。”贝琳仰着头,看到一颗微弱的流星从斗宿穿过。
十天后,刘英正在招待从南京过来的官员,看到贝琳又回来了。于是热情的上前打招呼,贝琳身后过来两个轿子,从轿子走出来一个头发斑白的人,他冲到刘英跟前,握紧了他的手:“刘大人.....别来无恙。”
两行热泪涌上了刘英的眼眶,他紧紧握住何洪的手,“何大人说笑了,我现在是一介草民... ...”
他看到另一个轿子里走出来一个白净的少年,“这位是?”刘英以为是何洪的公子,正要恭维几句。
“快叫父亲。”何洪对少年说。
刘英的脑子轰一声炸了。
“刘兄,这事说来话长。”何洪挽着刘英的手臂,走进了客栈。俩人斟满酒,开始叙旧。
“王爷被抓的时候,我在京城听到了消息,就悄悄赶到乐安去查访您的情况。后来我得知您和王府里的众多人一起失踪了,就想找到您。我找了很多人,终于在一家农户那里找到了抱着孩子的嫂子。连嫂子和孩子都顾不上了,我想刘兄您可能凶多吉少了。”何洪叹了口气。
刘英已泣不成声,当时为了逃命,根本顾不上妻儿。抛妻弃子的负罪感让他无数次在夜晚里惊醒。“馨儿呢... ...”他企盼又无助的望着何洪。
“哎,嫂子当时身体很虚弱。把孩子嘱托给我后,就... ...”他停了下来,泪水滴了下来。
刘英故作笑脸,“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来,喝酒,喝酒!”
“这孩子我视同己出,教给他我毕生所学,所以你尽管放心。刘兄,你这些年过的很苦啊!”何大人用衣袖擦了擦泪。
“能活下来,就是天大的运气了,让我仔细看看我的儿子... ...”刘英父子抱头痛哭。
何洪对贝琳说,“你比他有天分,肯定会在天文生有所成就。刘大人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对我恩重如山,你既然拜我为师,也一定要好好对待刘成安。”
贝琳点点头,他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感动的热泪盈眶。
“刘兄如果信得过我,就把孩子继续放在我这里学习。”何洪对刘英说。
“他不光是我的儿子,更是你的儿子啊,他要给你养老送终的。”刘英噙着泪水说。
“言重了。”何洪扶着刘英颤抖的双臂,“跟我进京城吧。”
轻叹一口气,刘英摇摇头,“我不能给你添麻烦啊,所幸沧州离得不远。”
何洪点点头,他知道王爷的家臣,是永远无法再回到过去的荣光了。
“让孩子陪你一段时间吧,过些时日,我和贝琳再来接他。”何洪和贝琳作别重逢的父子,去郊外观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