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产科医生的医者梦

        从事医生职业整整三十年，仍然不敢自称“医者”，因为自己距离真正的医者，还相差太远。但是，这是我的信念，是我一直孜孜追求的梦想。三十年前，从山东省益都卫生学校毕业。毕业考试后回家，知道父亲患了胃癌，晚期。在学校时，就知道父亲的胃不好，我去益都中心医院给父亲拿药，医生嘱咐我说，回家要给他摸摸锁骨上是不是有淋巴结转移，然后给我开了两瓶胃特灵。等我放假回家，父亲的锁骨上淋巴结很明显，已经去沂水中心医院确诊，胃癌晚期，不能手术，不必住院。不知是因为无知而麻木，还是因为心痛而麻木，面对消瘦的、看见我回来高兴不已的父亲，我竟无言以对。55岁的父亲，一辈子劈石头、打石头、做石匠，贫穷和劳累的父亲，看起来比现在80多岁的老人还要苍老。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为父亲做些什么？回家待了几天，需要回学校拿毕业证和档案，并接受学校的省内分配。再回学校，已不是往日的留恋，再见到同学，已不是从前的难舍。沉甸甸的心里，想的是家里患胃癌晚期的父亲，外面的一切，已经没有任何色彩和吸引力。分配结果，是回到家乡莒县。同学们为我愤愤不平，因为全校第一名的学生可以自己选择分配去向，这是学校的规定，也是学校的特权，而我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选择的是临沂市人民医院，最后分配却不是我的选择。面对分配结果，我默然接受。避开热闹的、相互道别的同学们，我悄悄地匆匆离开。回到莒县，人事局分配我去招贤医院。招贤医院的领导说，正常上班时间是8月1号，如果7月份上班，还可以多领半个月的工资。母亲告诉我，家里欠了800元的债。我别无选择，7月1号就上班了，是所有毕业同学中上班最早的，为了半个月的工资，40元钱。于是，1988年7月1日，是我从事医者生涯的开始。第一次领工资是在一个半月后，一起刚毕业来的同事都领1个月的，我多领半个月，是120元。刚领的工资交给父亲，他高兴极了。隔了半天，他又交给我说，你去买辆自行车吧，老是去借车骑也不是办法。父亲始终没去住院治疗，在最后的日子，不能进食，只靠输液维持，1988年农历11月7日，父亲走了。我和他父女的缘分，仅仅20年。我太傻了，为了半个月的工资，减少和他相处的半个月，我不知道，当我年老时，回想这件事，会有多么深的痛楚。也许，他是用生命唤醒我，让我懂得珍惜，更让我学会选择。他用短短的一生，教育我一辈子，让我学会悲悯和同情，让我把这份情感融入到每一个要面对的生命当中。招贤医院的领导很器重我，毕业第二年，就让我当科室主任，真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领导和长者们对我的爱护，既鼓励了我的成长，也宠出我的任性，时至今日，仍然有太多的棱角和坏脾气，仍然傻。后来，结婚，生子，生儿育女，后来，母亲带着我无限的依恋和不舍，也走了。后来的日子，似乎只是苟活，茫然而无助。遥望家乡，已成故乡。再后来，慢慢想通了，虽不见爹娘，可还有那些曾经和爹娘生活在一起的熟悉的乡亲，还有更多需要帮助的父老乡亲。于是，停止悲戚，继续投入到工作和学习中。因为最初是益都卫校中专生，起点太低，想做一名真正有学识的产科医生，谈何容为最初是益都卫校中专生，起点太低，想做一名真正有学识的产科医生，谈何容易。于是，自学中医专科、成人高考本科、在职读研，到青医附院进修一年，到北京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学习三个月，到协和学习高级生命支持，到北医学习妊娠期糖尿病管理、到成都学习遗传咨询，另外，还有多种学术会、研讨会，各种网络课程等等。辗转各地，漫漫征途，埋头进入专业的刻苦学习之中。期望以最好的专业技术水平，给每一个所要面对的生命，以最大限度的保护。使他们的怀孕、分娩过程，能够顺利安全。两条生命在手上，是莫大的信任，更是沉甸甸的托付。产科急危重情况多，病情变化快，悲喜结局，不仅在于病情进展，还在于产科医生的水平和决断。所以产科医生大多是女汉子形象，不拖拉，干脆利索，脾气急，性子直，不会温柔可爱、小鸟依人。生命至上，尤其是孕妇和孩子。经过努力，一个母子平安的结局，会化解所有疲惫和疼痛。遇到生命危险的紧急情况，甚至会默默地在内心祈祷，如果有神灵，把自己的生命长度拿去一部分给她吧，让她活下去。产科病情急，面对瞬息万变的病情，对医生的要求就特别高。处理及时正确，有一个好的结局，就是喜事，添子添孙，皆大欢喜；处理不好，会使几个家庭、几代人陷入悲惨的境地，天堂地狱只是一步之遥，真正的冰火两重天。产科病情不同于其它疾病，比如肿瘤，有漫长的治疗过程，疗效是逐渐的，结局是遥远的。产科病情立竿见影，一个恰当的措施，能够立即转危为安，所以产科医生必须机智、担当、果断。产科病情复杂，孕妇首先是一个人，是人会患的病，她都有可能患上，同时她又带着孩子，身体的各种妊娠期变化使她的治疗与普通人不同，药物的选择、剂量、敏感性都有别于普通人，还要避免各种检查和治疗对孩子带来的伤害，考虑不周，每一步都有可能是陷阱。因此，不敢懈怠，时至今日，仍然在不断求索的路上，依然存在不完美，还有很多薄弱环节、很多未知的领域需要深入和强化。自1988年至今，从事妇产科工作恰好三十年。我们医院的产科，有医生接生的惯例，记得北京协和医院也是这样。我会为托付我的亲朋好友接生，仍然会尽可能地满足家属的要求。不管是自然生产还是剖宫产分娩，如果按照每天接生一个孩子计算，那么，接生的数量已经超过一万例。一万多个孩子在我的帮助下诞生，一万多个孩子经历过我的怀抱，这是何等的造化，又是何等的幸运！这其中，经历了无数惊心动魄的抢救，体验了无数转危为安的喜悦。我以自己的生命经历，见证和陪伴了无数个体生命的关键时刻。不为良相，则为良医，行医路上，所享受的自豪感和成就感无可比拟。医生作家毕淑敏写过一篇文章《妇产科男医生》，写的是妇产科院士朗景和，作家把真正的医生称为“医者”，朗景和是妇产科大师，也是真正的医者。他说：医生应该像佛一样觉悟、慈悲、冷静和智慧。科学家也许更多地诉诸理智，艺术家也许更多地倾注感情，而医生则必须集冷静的理智和热烈的感情于一身。医生对病人的同情不是用眼泪，而是用心血。我深深懂得，所以慈悲，内心柔软，外表严峻。有人说，一个科室主任，至少要做到三点：协调管理、解决问题和承担责任。科室主任像是领头羊，要带领群羊寻找水草丰美的地方，要带领科室达到技术领先、服务优质、病人安全、家属满意，社会承认等等。常常会感受到一些理解、支持和陪伴，心怀感激，却不曾表达；有时会有一些误解、伤害和刁难，还能怎么办？只好不争、不说，报以沉默。我享受敬业的美丽与庄严，希望能带来镇定、信心、方法和好结果。父母虽然生活贫穷，却用最大的力气供我读书。回报父母最好的方式，就是传承他们的善良和质朴，用自己掌握的专业技术，帮助更多的人。只有自己强大，才会具有保护弱者的能力。作为医生，强烈的责任感，给了我面对质疑时内心深处的自信，在险象环生下依然保持淡定的勇气，还有不断地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永不妥协的心。为了不辜负父母的期望，不辜负医院的培养，为了无数曾经帮助自己成长的人，我会尽我所能，坚守初心，做一个真正的“医者”。常常迷茫，也常常会想起生养我的家，那个干净的小院子里，安详的父母，无忧无虑、没有恐惧的我，清澈的月光下，默然站着榆树和香椿树。回望来路，云淡风轻，此去经年，不负使命。                                                                          王德玲

                        2018年7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