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忽然见一奇文,说日本人把2月14号定为“兜裆布日”,这是怎么回事?属于内裤的节日吗?不免大惊,查了一下发现还真有其事,“2(ふん)月14(どし)”发音与兜裆布“裈(ふんどし)”相同。因为这个巧合,兜裆布协会提倡在“向心爱的男性赠送巧克力的日子”向他们赠送兜裆布。
日本人的兜裆布,也就是称为裈(音KUN)的东西,是其传统文化当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传说早期的时候是为军服,所以右边是一个“军”字。但实际上这东西有好几种,“六尺裈”、“越中裈”、“畚裈”、“黑猫裈”、“转裈”等等,形态各不相同,绑法不一样,用法也不一样。
六尺裈用的布料最长(六尺大概是两米多),穿起来要在腰间缠绕许多圈,绑扎得非常结实,这一种大概是劳动人民用的,既方便了行动,又不会在劳作之中突然掉下来,相扑运动员用的就是这种——要经得住两个巨汉的撕扯拉拽,这东西可得有一定的强度。我猜要绑扎得好,大约是捕蟹的渔民最有经验,其手法和用草绳捆螃蟹颇有类似之处。
越中裈用的布料少些,名字起源于日本古代的越中国,这一种便是军服,明治六年的征兵令要求所有男子都穿,相比六尺裈来说,省了近半布料,也就更为方便透气,在高温潮湿的气候之中很受欢迎。麻质的裈是一般老百姓的流行穿着,而贵族阶层则使用绉缎制成的裈。战场上要是死了人,区分起来也容易——看一看内裤便知。
畚裈尺寸更短,更省布料,因为穿起来形如畚斗,所以名为畚裈,大约就是一根绳圈上绑块方形的布那么一种造型,传说为歌舞伎所用。也有人用于泳装。
日本人很珍视兜裆布,认为这是传统的象征,除了相扑,各种传统节日祭典里也常见穿着兜裆布的汉子,或赤膊而擂鼓,或肃穆而游行,近代西方人初到日本,看见露出两瓣臀部的日本男子,常以为怪异,一时之间引为奇谈——放在现代,恐有大惊小怪之嫌,但在未曾见过的人眼里,这一种奇特的服饰,确可看做日本的文化特色。
不过裈这一种东西,并非日本人所发明,现代的研究一说其源头来自于东南亚地区,另一种说法是中国大陆传来的。不过就我看来,中国传统服饰之中的裈,和日本人的兜裆布,有颇大差异,完全可以看做是两种东西。
中国的裈,也唤作犊鼻裈,历来有两种解释,一种说法是“形如犊鼻”,这个很好理解,找头牛看看便知,牛鼻子的两个孔,便是两个裤脚,而鼻翼部分天然形成一个倒梯形——说起来和现代的四角短裤也差不多少。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当中说道,司马相如故意恶心他老丈人,让文君当垆卖酒,他自己穿着犊鼻裈在边上打杂,“相如自着犊鼻裈与保庸杂作,器于市中。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把老丈人害臊得闭门谢客,好几个月没出门。裴骃集解引韦昭曰:“犊鼻裈,今三尺布作,形如犊鼻。”这种解释当中的犊鼻裤,就是四角短裤。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边上跟着这么一个穿短裤的糙汉,说起来确实不太雅观。
也有人给司马相如正名的,说这并非短裤,乃是围裙!但围裙的冲击力小得多了,纵然有个美女在侧,宣传效应能有多大?能不能传到老丈人耳朵里都是两回事呢!我还是倾向于认为这是一条四角内裤。
犊鼻裈的另一种解释为大裤衩,王先谦《汉书补注》中说“刘奉世曰:‘犊鼻穴在膝下,为裈财令至膝,故习俗因以为名,非谓其形似也。’”也就是一条裤腿长大到了膝盖处的裤衩,如今的嘻哈少年,跳街舞、打街球的,多有穿着。
这种裤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盛行,当时的裤子形制宽松,裤腿肥大,比现在的喇叭裤还宽着几分,走起来十分兜风,哗啦啦的响,像扯起的风帆似的,受此影响,就算是裤衩也变得非常宽大。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就在自己家院子里大晒其裤,一晒晒出几个成语和典故来。
《世说新语·任诞篇》中记载:“阮仲容、步兵居道南,诸阮居道北。北阮皆富,南阮贫。七月七日,北阮盛晒衣,皆纱罗锦绮。仲容以竿挂大布犊鼻裈于中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复尔耳。’”——阮仲容就是阮咸,家里穷啊,和道北的亲戚没法比,有钱的亲戚晒华服的时候,他就故意挂出个大裤衩,屁股蛋上还有两块圆圆的补丁宛若烧饼。
其狂其怪如此,后来人遂有“阮咸晒裤”、“未能免俗”等等成语典故,唐代李商隐更有“花下晒裈”的发挥,和焚琴煮鹤并列,以为最煞风景之事。
还有一个犊鼻裈的典故和诸阮有关,阮咸的叔叔就是著名的阮籍,阮咸晒他的犊鼻裈,阮籍则在其著作中写了个裈中虱子的寓言。其《大人先生传》中说道:“且汝独不见夫虱之处于裈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裈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于裈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处区内,亦何异夫虱之处裈中乎?”
阮籍说起刻薄话来极狠,诸位君子被比作裤裆里的虱子,循规蹈矩,迂腐不堪,以为自己的处境安全无比,却最终被一把火烧得精光——后人因此将“裈中虱”和“井底蛙”并列,也就并非偶然了。
中国人的传统里,裈这种东西的地位着实不高,和日本人当做传统的荣耀不同,裈常常代表着贫贱的处境、辛劳的生活。所以司马相如穿着裤头开店卖酒的事给老丈人听说之后,老丈人当场脸上就挂不住了——好歹我卓王孙也是地方望族,女婿干出这种事情,扫的还是自己的面子!到最后老头终于没拧过这一对私奔的小情人,给了不少钱,让两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而阮咸晒裤打的则是道北富户的脸,道北诸阮摊上这么个艺术家亲戚,没来由的在历史上留了回名,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有意思的是,裈这种低下的地位倒是不影响其入药,传统医方之中有一种烧裈散,其中有一部分药材就是裤头烧成的灰,男人要用女人的裤头烧成的灰,女人得病,则要取男人裤头烧服——听起来似乎有一种阴阳调和,十分玄妙的感觉。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从古到今的裤头,说不定还是救人无数的良药呢!要给它寻个由头,像日本人一样过个“犊鼻裈”节,怕是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