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披上风衣,将门用力撞上。留下身后的丈夫,一人走在这寂静的夜幕中。马路上车来车往,行人却极少。霓虹灯在雾霾中显得朦胧,我抬眼看着眼前的夜景,发现泪水竟然已经模糊了我的眼。
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哭泣的,明明是自己做错了。9月底的北京竟然如此寒冷,我用风衣裹紧自己的身躯,泪水就像坏掉了阀门一样无法抑制的涌出眼眶。我忍不住哭出了声音,“呜哇……”听着自己的哭声觉得有些恶心。自我的厌恶感越来越强烈,我想,我搞砸了一切,我的人生到此为止吧。
过去一个月发生的种种在我脑海中重新浮现……
8月中旬,夏季的尾巴热得人心浮气躁,我穿着贴身的A字裙和蛋黄色的背心,在商场里闲逛。今年秋季新款的服装色彩有些秋天的落叶,以前的我大概会兴致勃勃的逛一整天,满载而归,心满意足。我回忆起以前的自己,容易满足的年轻时代真是幸福。我觉得有些伤感,结婚五年以来,日子越来越平淡,丈夫工作越来越忙,我俩的交流也逐渐减少。他不在时,我很想他。他回到身边,我又觉得烦闷,他喜欢说他的工作,我喜欢说我的生活,两个人的世界界限越来越明显,就好像一堵墙一点点的垒起来,在我和他之间。我想到这里,叹了口气。日子真没劲啊。我用了一些力度,将手中的包包甩起来,看着嫩黄色的贝壳包在手中滑出规整的弧线,我觉得似乎又获得了一些力量。这个包是丈夫前一阵子去巴黎出差时买给我的,很难在国内看到一样的。这是我现在的追求,美美的贵妇生活。想到这里,我又不自觉叹了一口气,想当年我也是追求事业的女强人啊。如今只能为不会撞衫的新款服饰感到庆幸。
我百无聊赖地在商场里走,鞋跟的声音很响,让我的每一步都充满生命的重量。这是我喜欢高跟鞋的原因,这也是丈夫讨厌高跟鞋的原因。我摇了摇头,想把脑子里出现的各种奇怪回忆和对比去掉,我在脑子里大声告诉自己:“我现在超级幸福!”
午餐选择在商场六层的台湾菜馆,精致小巧,适合一人食。我总是一个人活动,朋友倒是有一些,但大都是丈夫同事和朋友的妻子,我们常聚一起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主妇们需要这样的热闹驱赶独自在家的空虚感。但我们之间的感情却很生疏,大家其实总在说些有的没的,对于对方真正的生活和想法都默契的避免谈论,我们不需要朋友,只需要适度的热闹。但一人的时候,这种空虚感会更加凶猛的袭来。“哎……”我又不免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呀?有这么漂亮包包的女人还会叹气吗?”我寻着声音抬头望去,熟悉的面孔。我在脑子里想了一回,才想起来眼前的美女是谁——大学同学王晓兰。她如今变得漂亮了很多,和大学时候瘦瘦小小的样子不同了。虽然相貌和身材还是一样的,但大概是气质和服饰吧,让她看起来变了模样。我刻意调整了面部表情,换成标准的对外微笑:“好久不见啊老同学,怎么在这碰见你了?”
“这店是我的啊,我现在搞餐饮了。正好今天过来看看,没想到碰到你了,太巧了。想想咱们有五年没见了吧!你真是富太太的样子了。”
富太太?我心里对这个称呼表示怀疑,她是来者不善,还是恰巧用了这样的词语?我倒确实是“富太太”,但她怎么能用这个词形容我。不管怎样,我还是表示友好:“你现在可真漂亮啊。看着过得真不错,事业有成的女强人啦。”我寒暄道。
“哪里是什么女强人,不过是为了一口饭吃。哪像你,嫁了个好老公,日子多滋润啊。咱赶明儿聚聚啊,约上林峰和武威他们。你还跟咱同学有联系吗?”
“很久没联系了。你还跟林峰武威他们联系着呢?都在北京呢吗?”我听到林峰的名字有些错愕,那个伴我走过了大学四年时光的人啊。
“林峰在天津,不过也近,我们经常一起聚。这回我们的队伍又要发展壮大了。我们老说起你呢。”王晓兰不以为然的说。
之后我们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就互道珍重分别了。一个星期之后,我接到她的电话。“喂,大美女今晚上有没有时间?咱们一起出来坐坐啊。林峰、武威、韩晓敏都来。”电话那头是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我想了一下,丈夫明天才回来,今晚又是我一个人,不如和老同学聚一聚吧。但是,林峰……哎,都是往事了,估计也不会再有什么悸动的感觉。于是我在傍晚时分,我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出现在一座酒楼前。
“姚文!啊,真的是姚文!好久不见!”一阵香水味扑来,我被一个女人突然拥入怀里。我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浓妆的脸,“韩晓梅?你也变样太多了。现在这么媚啦?”我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以前的室友韩晓梅,她一向热情奔放,让人有些受不了。她紧紧挽着我的胳膊,拉着我往前走,兴冲冲的说:“王晓兰说你要来,我还不信呢。我想着这阔太太能和我们一起吃饭?没想到还真是你。”她脸上的粉太厚了,咧开嘴是感觉粉都要往下落一些,黑漆漆的眼睫毛夸张的要命。我搞不清她现在做什么职业会如此打扮:“你最近忙什么呢啊?”我问。
晓梅有些停顿,说:“我干销售呢,好姿曼知道吗?卖化妆品的公司,我现在就是给人家买东西。”她表情不大自然的说。接着她看向我,眼睛盯着我的脸:“阔太太确实不一样啊,皮肤这么好,有爱情滋润的女人就是好啊。”她眼里的落寞让我意识到她大概婚姻状况不好。前两年听说她结了婚,但也不清楚嫁了个什么人,从未关心过同学们的情况,这是我这些年来的坚持。不和别人比,我觉得这样对自己对他人都好。
我们走进了包间,一个大红大紫的包间,就像过年一样热闹。我觉得放松了一口气,和家庭主妇们的聚会总在色彩寡淡的小众餐馆,如今流行性冷淡风,让我觉得生命越来越趋近于黑白色。走进这间大红大紫的包间,顿时温暖起来,有热度,人的热度,真诚的热度。我不禁扬起笑容。包间闪烁着三张面孔,和记忆中那三张的年轻的脸重合起来,多了几条皱纹,苹果肌下垂了一些,下巴更圆润了一些,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差别。我似乎回到了大学时候,脑子有些晕,梦境还是现实我分不清,至少是开心的状态。
大家都喝了些酒,聊起大学时候的故事,似乎那时候的时光并没有流逝,而是昨天或者明天的事情。林峰对我一如昨日的亲近,他殷勤的样子和大学时候一样,被关注和被照顾的感觉实在太好。我几乎忘记了自己已经是已婚妇女,有着远在美国的丈夫和百无聊赖的生活的家庭主妇。心里的空虚又重新被填满,具体心里填满的实体是什么东西,我也说不好,是对未来的希望,对青春的心满意足还是对身边异性殷勤的得意,我也不知道。总之,现在非常快活,酒不醉人人自醉,晕乎乎的感觉实在太好。
聚餐结束后,我们又在大街上散了一会儿步。冷风吹醒了包间里的迷醉,现实的一切记忆又回到脑海当中。我看着并肩行进的几张面孔,皱纹在近距离的凝视下尤为明显。“我们都老了啊!”我不禁感叹。“我老了是真,你老了是假。你还是和五年前一样。”林峰在我左耳边轻声说道。我觉得左侧耳朵一下子烫起来,心跳加速。“别逗了,我都一个家庭妇女了,怎么和上学时候比啊。”我尽量保持镇静。“你这是虚伪的谦虚,我看你只比以前那个少女更成熟稳重,魅力只增不减。”林峰的奉承让我觉得脸红,在他眼里我真的和以前一样吗?比以前更好吗?我充满怀疑,但心里仍觉得甜。
走了一会,韩晓梅似是撒娇的说:“穿着高跟鞋简直累死人。”我也觉得脚开始胀痛,很久没有走这么多路了,脚掌和小腿都不能承受长时间的运动量。我附和她,说道:“是累了。时间也晚了,我也要撤了。”林峰看着我说:“那我送你吧。”我本想下意识的拒绝,但又觉得延续被他关照的时间也不错,便微笑着点点头。林峰叫来一辆车,黑色的商务专车,我想:“幸好不是小家子气的快车。”我欣然上车,他坐在身边,气息和温度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我心底漾起甜味的水,笑容不自觉挂上了嘴角。
之后几天我与林峰保持着每日的微信联系,都是间断的问候和叙述自己生活琐事。时间似乎真的流转到大学时候,我俩朝夕相处,心与心的距离贴的很近。丈夫回来后,说我气色比以前好了,问我有什么开心事吗。我说了说和老同学聚会的场景,他说:“多和朋友聚聚不错。一个人在家闷着会生病的。”我点点头,想起林峰那晚的呵护和关心,甜蜜的味道又明显起来。我握住丈夫的手,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但眼前的丈夫逐渐透明,出现林峰学生时代的模样,充满活力和青春的面容。
过了一周,丈夫又出差去了美国。他的工作越来越忙,他似乎享受于工作中的价值感,乐此不疲。我为自己又获得自由的时间而庆幸。周末,林峰约我吃饭,我便欣然赴约。我穿上绿色的连衣裙和绑带高跟凉鞋,希望给他青春的气息。但临见面前,又担心会显得自己装嫩,于是有些后悔穿的如此色彩明亮。幸好,林峰见到我后眼睛一亮,他说:“裙子真美。”我微微低头,说:“谢谢。”他挑选了一家素菜馆,朴素典雅,安静的坐着听他说话觉得心里十分安逸。
吃过饭,他提议找个安静的咖啡馆坐一会儿。于是我们来到位于一座四合院里的小馆,红色的鱼在缸里游,我坐在旁边的秋千上,秋千上有绿萝环绕。一杯花草茶呈现粉色的液体。我想把这一切拍下来,刻在脑海里,太美,太安逸了。我说:“这个地方真好,安静,同时充满生机。”林峰笑着为我倒茶,说:“就像你一样。”我的心跳又加速了,“你还像以前一样油嘴滑舌。”我假装嗔怒的看他,他冲我挑了一下眉:“仍然抵挡不住我的魅力吗?”我心里一酥,没有接他的话。想要拿过水杯喝口水,掩饰自己的欢心。在我将手握住水杯时,林峰将手握在我的手上。我看着他,想将手抽回来,却发现自己没有动。我确实抵挡不住。
之后我便与他去了酒店。具体的细节如今竟然想不起来了,就好像一场梦,虚幻飘渺。那是真的发生了吗?我回家后反复问自己。我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了,但同时记忆告诉我:你做了。可为什么如何发生的细节我全然记不起来?
之后林峰再未与我联系,我也未尝试与他联系。我想已婚的他,也是为冲动的后果感到后悔的吧。太冲动了……以后还是不要和同学来往了。
就这样我和以往一样百无聊赖的生活着,直到今天丈夫从美国出差归来。这期间,我偶尔回忆起与林峰接触时心里漾起的一丝丝甜蜜,想着今后再也不会体会爱情的甜味了吧。
丈夫回家后沉默不语,我帮他放下行李,穿好拖鞋,倒了茶水。他仍旧不理不睬。我说:“怎么了?工作不顺利吗?”丈夫抬头冷漠的看我。我看他的样子便不再说话。过了几分钟,他将手机放到我眼前,手机屏幕上出现了我和林峰在酒店交合的视频。我觉得眼前一片黑暗,水杯从手中滑落。“啊,是真的。”我不由得说出口。丈夫冷漠的说:“离婚吧。我有你出轨的证据,打官司你也不占理。你,净身出户。”
之后我便裹着风衣离开了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拍下视频。这一切是阴谋?是圈套?林峰为什么要害我?我对不起他吗?我脑海中产生一系列疑问。我给林峰打电话,但是总也打不通。我打给王晓兰,想让她联系一下林峰,但也无法拨通晓兰的电话。我又尝试着打给晓梅和武威,都是无法接通。我将手机仍在路边,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为什么发生,但错的确实是我。我毁了自己的生活,毁了自己的未来。我蹲在街上痛哭流涕。